第276章 红妆vs战袍(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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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枢密院那沉重的玄铁大门在卓青麟身后轰然关闭的同时,与之遥遥相望、象征着帝国文治的众议院穹顶下,一场关乎另一群人命运的辩论,也到了紧要关头。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墨味,还有议员们因激烈争执而喷出的唾沫星子。

焦点,正是那支名震西陲、由无数血泪与坚韧铸就的血蔷薇军团。巨大的沙盘上,西平县的位置被特意标记出来,像一颗倔强生长的荆棘之果。

“贾敏将军!”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保守派老议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矛头直指立于议会中央陈述席上的那位女子,“西郡平定已逾一载!五十万帝国王师坐镇沣京,四方靖晏,海清河宴!尔等数万之众,据守西平县城,拥兵自重,建制俨然独立王国!此乃藐视国法,割据地方!按律,当立即解散,遣返原籍,各安生业!何须在此聒噪?”

他话音未落,另一派支持收编的议员立刻鼓噪起来:“遣返?说得轻巧!原籍?她们的‘原籍’早已在战火中化为焦土!丈夫、父兄埋骨何处?你让这些孤儿寡母回到哪里去?喝西北风吗?”

贾敏,这位血蔷薇的缔造者,曾经的西郡豪强,弦林县林家主母,青龙军团军团长林冲之妻,此刻已换下妹妹贾钥的新婚喜服,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战袍,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风霜。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倦怠。那段血与火的岁月仿佛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当秩序重建,她内心深处,竟对这支亲手拉扯起来的队伍,生出了一丝放任自流的疏离。

就在这微妙而危险的沉默时刻,一个身影猛地从贾敏身后一步踏出,站到了聚光灯下。

是林砚秋!血蔷薇的参军,军团实际运转的核心。她身材不算高大,一身同样旧却浆洗得笔挺的参谋军服,面容清秀却有着岩石般的坚毅,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破了议会的嘈杂。

“藐视国法?割据地方?”林砚秋的声音清越,带着西郡女子特有的倔强,清晰地穿透大厅每一个角落,她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位紫袍老议员的目光,“敢问大人,年前,西郡沦为人间地狱,盗匪如蚁,饿殍盈野,妇孺啼哭昼夜不绝之时,国法何在?王师何在?”她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是血蔷薇!是贾敏将军振臂一呼!是我们这些被你们视为‘累赘’的女子,拿起父兄遗留的、甚至是从死人堆里捡来的刀枪,用血肉之躯,在废墟之上筑起了一道墙!我们剿匪安民,开仓放粮,掩埋尸骸,收容孤寡!西平县城方圆百里,白骨得以入土为安,啼哭的孩童得以在母亲怀中安睡,靠的不是远在天边的王师,不是高堂之上的律法!靠的是我们姐妹的命!是我们血蔷薇的旗!”

她的话语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每一个听者的神经。

她猛地指向议会穹顶之外,西平县的方向:“解散?遣返?大人可知,西平县如今是什么?那里没有良田千顷,只有我们用血汗开垦出来的、遍布石砾的薄田!那里没有高门大户,只有我们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勉强遮风挡雨的土屋!那里活着的,是数以万计失去了所有依靠的母亲!是上万个没了爹的孩子!她们的家,早没了!血蔷薇,就是她们唯一的依靠!是她们活下去的指望,是她们还能被称为‘人’而不是路边饿殍的最后尊严!”

林砚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却无泪,只有燃烧的火焰:“我们不是拥兵自重!我们是抱团取暖!是求一条活路!朝廷若视我等为草芥,欲除之而后快,尽管派兵来剿!血蔷薇的姐妹,宁可站着死在自己开垦的土地上,也绝不摇尾乞怜,任人宰割,再入那无间地狱!”

“放肆!”紫袍老议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砚秋。但更多的议员被这悲怆而铿锵的控诉所震动,窃窃私语汇成一片低沉的浪潮。

“林参军言重了!”议会主席,一位面容儒雅的中年人,及时出声,试图平息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血蔷薇之功,朝廷从未忘记。今日之议,非为剿灭,实为安置。然国朝法度,地方私兵终非长久之计。尔等所求,不过一安身立命之所,朝廷岂会坐视?”

激烈的辩论持续了数个时辰。林砚秋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贾敏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最终,一个折中方案在反复拉锯中艰难成型。

“……经众议院审议裁定,”议会主席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意味,“原血蔷薇军团,收编为帝国众议院直属常设机构——妇女儿童自救委员会,简称‘妇救会’。贾敏将军,任会长,秩同从三品。”

林砚秋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原血蔷薇军团,作为妇救会下属之自我护卫力量,予以保留建制,兵额定为三万员额。”议会主席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砚秋瞬间又绷紧的脸,“然……其军饷供给,按帝国常备陆军兵丁标准……三分之一拨付。”

“三分之一?!”林砚秋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三万人的吃饭、穿衣、兵器维护,都将陷入巨大的困境!

议会主席没有理会她的失态,继续宣读,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安抚:“……允许妇救会自行组织辖下妇女,于西平县及周边地域,开展纺织、耕种、畜牧等自救生产活动。所得利润,可自行支配,用以补贴军费差额。”

最后一句,带着某种象征性的肯定:“血蔷薇护卫队,将与帝国青衣卫一道,列属众议院直辖管辖。此乃帝国,对尔等这支特殊之师,所予之特殊交代。”

交代?林砚秋心中一片冰凉。三万人,三分之一的军饷,靠一群孤儿寡母纺纱织布、开垦荒地来养活军队?这与其说是安置,不如说是一道勒在脖子上的枷锁,一个残酷的生存考题。她看向贾敏,贾敏脸上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木然。

血蔷薇,这朵在西郡焦土上挣扎绽放的荆棘花,终于被纳入帝国这棵大树的体系,代价却是被剪去了赖以生存的根系,丢在贫瘠的土壤里,被告知:活下去吧,靠自己。前路,依旧是茫茫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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