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此战无赢家(2 / 2)

“大王……”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却又沉重得如同山岳崩塌,“是真的。”

“轰隆——”

李伯禽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猛地旋转、颠倒、碎裂!所有的声音——烛火的噼啪,帐外隐约的风声,甚至他自己的心跳——都在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撕裂耳膜的嗡鸣。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彻底抽空。

“呃……”一声短促而绝望的闷哼从他喉间挤出。他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狂风折断的枯木,整个人向后重重地倒去,撞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宽大帅椅上。

“大王!”

“大王小心!”

李长风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险险扶住了李伯禽瘫软的身体,将他安置在冰冷的帅椅上。

李伯禽瘫坐着,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帅帐那蒙着厚厚兽皮的顶棚,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壳。刚才那瞬间的冲击,抽走了他所有的支撑。

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伯禽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众人心头来回拉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弹指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李伯禽空洞的眼神终于缓缓凝聚,焦点重新落在了帅案前依旧跪着的李信身上。

那双眼睛里的痛苦、惊惶、绝望,此刻尽数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头发冷的疲惫和……憎恶。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直了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仿佛那具年轻的身体已经腐朽不堪。

他抬起一只手,动作僵硬地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冰凉液体,然后,用一种轻得如同梦呓、却又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有、有多少……将士……入魔了?”声音飘忽,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李信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十万。便是……便是当前营中的十万主力。”他顿了顿,似乎想解释什么,声音更低,“原本……入魔更深、战力更强的玄甲骑……已……已尽数折损在九峰山血战之中了。”

“十万魔卒……”李伯禽喃喃地重复着,嘴角极其怪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比哭更难看,“哈……我南唐……用人肉……喂养出了十万魔卒……”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那些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的将领面孔,最后又落回李信低垂的头颅上。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总共……”李伯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猛地刺破了帐中的压抑,“生吃了多少人?!”

李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伏在地上的双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沉默着,头颅死死抵着地面。

“说——!”李伯禽猛地一拍帅案,震得案上的令箭筒哗啦作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眼血红,死死盯着李信,咆哮出声:“给孤说清楚!多少?!”

“……近万生民。”李信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近万生民……近万生民!”李伯禽猛地从帅椅上弹了起来,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指着李信,手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被巨大的悲愤堵住了呼吸。

“李信!啊!李信!李太尉!我的李大将军!”他声音凄厉,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你怎么敢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极致的愤怒和痛楚撕碎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抓起帅案上那方沉重的、墨迹未干的玄石砚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跪在帅帐中央的李信狠狠砸了过去!

“大王!”

“大帅!”

惊呼声同时响起。

砚台带着沉重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砸在李信的左侧眉骨之上!

“噗嗤!”

一声闷响。坚硬的砚台边缘瞬间撕开了皮肉。

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与他眉角沾染的浓黑墨汁瞬间混溶在一起,形成一种污秽不堪的黑红色浆液,顺着李信刚毅却此刻显得无比狼狈的脸颊,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污迹。

剧痛袭来,李信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将一声痛哼咽了回去,跪伏在地的身体纹丝不动,如同钉死在了那里。

任由那血墨混合的污流在脸上肆意流淌,染红了他半边衣领。他闭着眼,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胛骨,泄露着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

“太尉!我的李大将军,孤以国相托,以国相托啊!你就这么回报孤的,就这么回报孤毫无保留的信任!你要什么孤没有给,你要什么孤没有给啊!你就这么玩的?”李伯禽有点语无伦次的喝骂道。

“大王,此战我军必胜!”李信跪在地上坚定地说。

“然后呢?!”李伯禽双手死死撑着沉重的帅案,身体前倾,几乎要将整个上半身都压上去。

他伸着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燃烧着疯狂而绝望的火焰,死死盯着李信脸上那刺目的血污墨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众军皆成魔!生啖吾民!此战,就算胜了,又有何意义?!告诉我,李信!告诉我,此战还有意义么?!”他的咆哮在帅帐中回荡,震得烛火疯狂摇曳。

李信猛地抬起头!血墨糊满了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死死迎向李伯禽绝望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信念:“以战!我军必胜!大王!此战我军必胜啊!”他额头被砸破的地方,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流过他坚毅的嘴角,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必胜?”李伯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身体。脸上所有的愤怒、激动、绝望,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疲惫。

他抬手,极其疲惫地朝着李信挥了挥宽大的衣袖,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无:“李大将军,你走吧。我南唐……庙小,供不起你这尊真佛。你……走吧。”每一个字,都透着心死的寒意。

“大王!”李信猛地膝行向前一步,血墨混杂的脸庞因极致的恳求而扭曲,“让我打完这一仗!此战我军必胜啊!大王!信愿立军令状!若不胜,甘当军法!”

李伯禽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一眼。那挥手的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