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吃人!”李存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恐惧和憎恶,“李信!那个疯子!为了赢,为了他那狗屁不通的野心,早就疯了!什么手段都敢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邪门魔功,用来锤炼这些玄甲骑!表面上,他们刀枪难入,悍不畏死,冲阵如虎……可那都是拿命、拿魂、拿他娘的人性去换的!”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流下,他却浑然不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
“老子亲眼看着……看着他们眼里的光一点点没了!”李存孝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被他从喉咙深处硬生生地挤出来一般,“看着他们训练时,对着活物……对着生肉……流口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回忆起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着他们夜里像狼一样磨牙低吼!”李存孝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就在月前……月前一场小战过后,打扫战场时……”他的声音突然中断,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老子亲眼看见……一个断了腿、还没咽气的兄弟……被……被两个红了眼的玄甲兵……扑上去……活活……啃了!”
最后两个字,李存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喉咙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布满了血丝,满脸都是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嘴里喷出的血沫和酒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团白雾。
卓青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感。月光下,李存孝那张惨白的脸扭曲着,痛苦和恐惧交织,绝无半分作伪。
“那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魔!是李信用魔功喂出来的恶鬼!”李存孝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绝望的疲惫,“老子带不动了!也不敢带了!再带下去,老子自己……怕也要被那魔功蚀了心,变成只知道杀戮啃噬的怪物!这南唐……这条船……老子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不是被李信当成下一炉魔兵的柴火,就是被自己手底下的‘兵’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老子……老子想跳船!不行吗?!”
他猛地将酒碗里剩下的残酒狠狠泼在地上,如同泼掉满腔的愤恨和恐惧。
卓青麟沉默了。空气里只剩下李存孝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山林间不知名夜枭偶尔传来的凄厉啼鸣。那浓烈的酒气和马肉的膻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过了许久,卓青麟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那寒气似乎压下了他胸腔里的翻腾。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狼狈不堪、眼中只剩下逃离恐惧的天下第一猛将,心头那点被利用的怒火,被架在火上烤的怨愤,竟奇异地消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近乎荒诞的悲凉。
“老李……”他开口,声音干涩,“你跳船,我拦不住,也不想拦。可你……”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点自嘲和无奈,“你也不能把这么大一口黑锅,这么烫手的一座火山,就这么直接扣我卓青麟头上吧?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肩膀窄,脖子细,可经不住这么造啊!李信那疯子,还有他手下那些……‘魔兵’,能放过我?我这脑袋,怕是在脖子上待不了几天了!”
卓青麟是真急了。李存孝假死脱身,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他卓青麟,一个刚刚“侥幸”弄死了天下第一猛将的“幸运儿”,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南唐的怒火,李信的报复,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觊觎“天下第一”名头的豺狼……光是想想,就让他后背发凉。
李存孝正抱着盘子,用粗粝的手指刮着盘底最后一点肉渣,闻言动作一停。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卓青麟那张写满“老子很麻烦”的脸,又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那张凶悍的脸上,此刻竟奇异地浮现出一种近乎“无赖”的轻松感。
“啧,”他咂咂嘴,沾着油渍的手指随意地在破旧的战袍上蹭了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就只能算你小子倒霉咯!撞老子枪口上了,活该!”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带着一种甩脱千斤重担后的、毫不掩饰的惫懒。
卓青麟差点被这混账话噎得背过气去。他瞪着李存孝,看着对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心里那点刚刚压下去的火苗又“噌”地窜了起来。这老家伙,是真不打算管他死活了!
不行!绝对不行!卓青麟心思电转。李存孝这条大腿,虽然看着瘸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这骆驼刚甩掉一身要命的虱子,说不定还能跑!最关键的是,他跳船了,自己这艘破船眼看就要沉,怎么也得从他身上刮点救命的油下来!
卓青麟心中主意已定,脸上的怒气和焦急之色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近乎谄媚的、带着些许痞气和无赖的笑容。
“哎,老李!李爷!”他一边嘴里喊着,一边快步向前蹭了几步,与李存孝的距离瞬间拉近。
“您可别这么说啊!”卓青麟满脸堆笑,谄媚之意溢于言表,“您看,要不是兄弟我眼光独到,犹如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般,一眼就看穿了您的苦衷,然后当机立断,把您从这‘泥潭’里给捞出来,您这会儿恐怕还在里面苦苦挣扎呢!这可是救命之恩啊,而且还是再造之德呢!您老人家怎么着也得给兄弟我一点表示,表示一下您的感激之情吧?”
他边说边搓着手,一双眼睛热切地盯着李存孝,那眼神仿佛在说:“您快给我点好处吧!”
“不然……”卓青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担忧,“万一哪天您老人家刚换的新身份还没捂热乎呢,就突然听到我这个‘救命恩人’在半夜三更被人给悄无声息地摘了瓢……您这心里,能过意得去吗?而且这事儿传出去,对您老人家的名声也不好听啊,您说是不?”
“妈的!你小子……”李存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厚脸皮弄得一愣,随即笑骂出声,那笑声扯动了他胸口的伤,引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他上下打量着卓青麟,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又有点嫌弃,“滑头!是真他娘的滑头!老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他摸着下巴上粗硬的胡茬,目光在卓青麟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啧,你这点底子……是差了点意思。才一流后期?在老子眼里,跟刚会走路的娃娃差不多!在这世道,顶个屁用!”他毫不留情地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