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乡约,道行不低。
甚至这一个寨子里,从乡民到他女儿,连那些土匪,都是他手里的皮影娃娃。
没想到这般一个人物,竟然会隐在这山村野地里,坑害过路之人。
“你将那四个镖师做成皮影娃娃,为何将我们放了过去?”李镇问。
老乡约长叹口气,
“皮影门道没落太久,没多少看客了。”
“我那儿孙辈,也都学了别的门道,我也是逃难来了此地,利用手里每一个皮影娃娃,建了一座寨子。”
“后来我便在想,为何无人看了这戏,怕是每一个剧本太陈词滥调……世人不爱了。”
“皮影门道罪不至死,于是我便想着,如何才能做一场……极好看的皮影戏,来让这世人重新记起我们的门道……”
“祖师爷说,女人皮是最好的画布,我便用着坑骗过来的皮影娃娃,扒了她们的皮,织成一张画布……”
“只可惜这画布越大,我的技艺却没有那么精湛,很多曾闭着眼也能拨弄的戏,全都忘了。”
“只有那马匪进村抢亲,拍了一遍又一遍……”
老乡约深吸了口气,
“说到底,这戏也没有成为我想要的样子,只是最后……有了您这么一位观众,也倒了无遗憾了。”
“我?”
“是啊,您这般命数之重的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人……
本晓得你留在此寨子里,便会看出我这画布以及皮影的端倪,庄子里的这些皮影娃娃,也都怕你……
可谁晓得,送走了你,你竟然还会回来……
那倒一不做二不休,将这般皮影演给您看了!”
老乡约浑身颤抖着,伸出手,
“贵人,您觉得……好看么?”
李镇摇头,
“从没见过这般腌臜的皮影戏,剧目简直是烂透了。”
老乡约干干笑了两声,
“那便足够了……足够了……”
他随着那张画布一起,渐渐地隐入了尘埃之间。
这寨子,连同周遭好几座山,都消失不见。
粗眉方,以及那几个镖师身上,支棱着的棍子,也都化作了齑粉。
“这老头儿……真将一座山都放进了画布里……”
粗眉方感慨一句,“有这般本事,还藏在这霍霍人,这不耽误事么?”
几位镖师也反应过来。
他们没见过李镇方才召出饕晦,那转瞬即逝的手段。
但见李镇和那老乡约聊了几句,这诡异的本事便消失殆尽,不免也对李镇起了几分敬意。
“兄弟,我是镖师周覃,这三位都是我们并道儿的。”
李镇点点头,
“我是铁把式,李岁。”
“原来是李岁兄弟,久仰。”
几人在脑海中搜索一番这个名讳,却怎么也对不上号,只是姓氏……
“那老乡约,耍的是皮影戏门道,倒已经有甚多年头没有见过了。”
周覃叹了口气。
李镇点头,
“天下门道,莫过于传承二字,这皮影戏,好比那耍猴人门道一般。”
“李兄这般见底,倒让周某敬佩,不知几位此去何处?我们押镖去参州,看看是否顺道儿?”
还没等李镇开口,粗眉方倒喜滋滋地冒头出来,
“对对,我们就是去参州,你们还有多余的马草不?我家驴子饿了。”
“这自然是有。”
周覃答应下来。
这一头驴,还能吃多少马草了?
……
周覃难以相信。
这人的驴子,竟然就这么利索地吃掉了他们一路上所有的马草。
“不,不是……”
粗眉方把脑袋别过一边,吹起了口哨,
“是你们答应要给我们驴子分马草的。”
“……”
周覃一脸无奈。
罢了,几顿马草而已,大不了去了前面郡城里再买就是了。
周覃还注意到,这三人中,竟有一个身负重伤的女子,身段挺巧,面容姣好,只是血气极其微弱,一副要死的样子。
但是人家的事,周覃也没好过问。
几人便这般,一同往前面的灰土郡而已。
过了这郡城,也便要到了参州。
驴车行在最前,饭桶吃了他们所有的马草,吃了个三分饱,顶多让自己的嘶昂声小了些。
粗眉方双手捅在袖子里,打着哈欠。
“这天下竟有这么多古怪的门道,都是我未曾见闻的,这多出去看看,总归是件好事。”
“我也是第一次听皮影戏门道,不过我倒知道民间有这么个技艺。”李镇顿了顿,“不过一个门道在这世上销声匿迹,也是极可惜的,好早之前,认识一个耍猴人,恐怕是这天下最后的耍猴人了。”
粗眉方叹了口气,“不像咱铁把式,遍地开花,杀也杀不完……”
崔心雨坐在车斗里,注视着两人的对话。
她想起方才,几人被困在那张画布之中,变成扁平如纸的人,那李岁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脱困。
天下主流门道,如今只剩七门,而七门之中,各法自有各法克制。
但那如皮影门道的,则怪诞得很,寻常人中了招,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破解的法子。
包括自己,如今拖着重伤的身子,如果不使出压箱底的本事,恐怕到最后也只能被做成皮影娃娃。
“李岁……”
崔心雨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
……
那夷为平地的寨子里。
一个拖家带口的猎户正巧路过。
车上的小儿子觉得烦闷,便下了车子,跟在后头推车。
可这车轱辘碾过,却咯到了什么东西。
那小儿子也不推车了,便在地上找寻起来。
几个咕噜棒,一张薄薄的,如人皮似的画布。
还有不少的纸片,那些纸片小人栩栩如生。
有大马金刀的山匪,有戴着草帽的农户,有富绅老爷,有达官显贵。
猎虎的小儿子捧在手里,玩的乐不思蜀。
“爹爹!爹爹!”
傍晚点起香柱,燃起篝火。
小儿子缠着父亲,让他将那张薄薄的画布撑开,火光正好打在上头。
而小儿子,便用那些筷子似的棒子,挑起一个个纸片小人,在画布上拨弄。
火光倒映,小人窜动。
小娃娃一边拨弄,一边唱着曲调儿:
“哇呀呀,这员外家的千金貌美如花,今个我虎头大王定要抢亲!”
“呔!你这山匪,看我神龙侠伸张正义!”
娃娃舞弄的纸片小人的影子并不利索,甚至是一塌糊涂。
可在这篝火面前,猎虎夫妇却足觉得温馨,便不由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