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苍茫红雾翻卷。
猩红与茫白覆盖着的登城长阶尽头,那座巍峨如山的城门豁然洞开。
它由黢黑的巨石垒砌而成,表面布满了战火和风蚀的痕迹,高耸的门头上,依稀可辨“九嶷”两个古篆大字,字迹早已被岁月和鬼气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重与森然。
愈发的近了…那极高极深的城门仿若巨鬼张开的咽喉,阴风呼啸,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猩红鬼雾从中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鬼哭般的呜咽。
江蝉一夹羊腹,【阴羊媒】四蹄踏雪,化作一道赤色疾电,毫不犹豫冲入了那深邃的门洞阴影之中。殷睿驾驭着那架丑笨的纸飞机,晃悠悠地紧随其后,姬瑶则如一抹凄艳的红色幽魂,无声飘入。
门内,完全是另一片天地。
天光晦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死寂、恢宏、破败不堪的巨城,在漫天风雪与猩红鬼雾中无声矗立,建筑风格古老而粗犷,巨大的黑色石制建筑鳞次栉比,多数已然倾颓。
断裂的石柱、坍塌的殿宇、崩碎的石像…像是一具具巨兽的尸骸,沉默地匍匐在厚厚的积雪之中,那些露出来黢黑石质,在白雪和红雾的映衬下,透出一股铁血和冰冷的厚重感。
进城后的鬼雾更浓,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其中蕴含的阴冷鬼气远超城外。视线所及,一片朦胧的暗红,能见度极低,唯有雪花无声飘落,覆盖着这片永寂的死城。
江蝉骑着红羊继续往里行进,原本的主干道很宽阔,如今却也被废墟和积雪阻塞,唯有夹着雪的寒风在其中穿梭呼啸,卷起雪沫与雾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朽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偶尔有模糊的鬼影在鬼雾与废墟间游荡而过,带起盔甲摩擦的“咔嚓”声,或是沉闷的重物拖曳声。
江蝉从红羊背上翻下来,手提雷戟,在残垣断壁间谨慎前行。他心念微动,脚下一片阴影悄然分离,【鬼剃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四周的废墟与浓雾之中。
咔嚓…咔嚓…!
清脆的割裂声,在死寂的街道和废墟角落不断响起。
【叮!您的‘鬼剃头’击杀三阶一重鬼刀卒!鬼神点+321!】
【叮!您的‘鬼剃头’击杀三阶二重鬼矛手!鬼神点+353!】
【叮!您的‘鬼剃头’击杀三阶一重鬼盾卫!鬼神点+318!】
【……】
冰冷的提示音持续响起。
进城后遭遇的鬼物,清一色都在三阶以上,它们身披残破黑甲,手持长矛…战刀或扛着巨盾,仿佛是这座死城的卫兵,在废墟间游荡,眼中跳动着幽绿魂火。
它们的品质都不算高,个体的实力,对江蝉来说根本不足为惧,但那股经年累月凝聚不散的兵鬼煞气,却让这座城显得愈发压抑,就连风雪都变的低沉,凝滞……
能抵达此处的考生已是寥寥少数,无一不是气息凝练,手段不凡之辈,基本都算得上是本次大考的精英。
江蝉沿途行进,时而可见有人浑身异化,怒吼连连,竟是与那魁梧的鬼盾卫悍然对撞,发出沉闷巨响;有人身形如电,在断壁残垣间兔起鹳落,利用地形与鬼物周旋;
甚至还看到有两伙考生狭路相逢,或是为了争夺鬼物积分,又或是单纯积怨已久,一个个灵棺光芒大放,一只只鬼宠激烈对拼,怒吼与惨叫打破死寂,一时间竟压过了风雪……
越往鬼城深处,零散游荡的鬼兵卒渐渐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三五成群、有了简单配合的鬼兵小队…刀、矛、盾,甚至还有隐藏在暗处的鬼弓手射出冷箭,彼此呼应,猎杀着一切闯入者。
江蝉手中苍黑大戟挥扫,紫黑色雷弧跳跃,三两下便将一支结阵冲来的五人鬼兵小队解决,接着又遇到一支十鬼小队。
它们的阵型更加严整,这小队核心并非最强壮的鬼盾卫,而是最后方…手持一杆残破黑幡的鬼旗官。
那黑幡无风自动,散发出道道波纹般的幽光,笼罩着其余九鬼。
在它的指挥下,刀鬼突前,矛鬼策应,盾鬼格挡,弓鬼消耗,攻防一体,煞气连成一片,竟隐隐有了军阵的雏形,威力顿时倍增。
“有点意思。”
江蝉冷呵一声,手中大戟宛若雷蛇出洞,直接投出…嘭!
那杆黑幡骤然炸裂,连同那个鬼旗官一并爆首!
那连成一体的军阵煞气瞬间溃散,剩余的九只鬼,立刻变得散乱。
无需江蝉再出手,潜行于暗处的鬼剃头瞬息突袭,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九颗覆盖着黑甲的头颅冲天而起,魂火瞬间寂灭。
【叮!】
【叮!】
【……】
鬼神点入账的提示音不断响起,江蝉脚步未停,上前抽起那条苍黑大戟,继续前行。
直到来到一处地势略微开阔,像是广场的地方。
浓郁的鬼气凝结成煞云翻滚,猩红的鬼雾和大雪交织,视野一片朦胧。
这里,
聚集了将近百名鬼兵!
兵种更加齐全,甚至出现了骑着骷髅战马,手持骨枪的鬼骑兵,不断发起短程冲刺,声势骇人。
那数量更多的刀盾配合的更加严密,长矛如林,更有隐藏在废墟制高点的鬼弓手,箭矢之上缭绕着惨绿色的鬼火或是森白的冰霜,攒射而下,射程覆盖全场。
它们的核心,是一名身处重重保护下的鬼祭主…它穿着半朽的祭司袍,手持一杆更大的白骨幡旗,不仅指挥若定,还时不时挥动那幡旗,释放出惨绿色的火球,或者凭空凝结出密集的冰刺,铺天盖地砸落,威胁不小。
然而,吸引江蝉目光的,并非这严阵以待的百鬼战阵,而是这战场中间…一道娇小身影,彷如穿花蝴蝶般灵动飘逸。
那一身紫色连衣裙的裙摆,在猩红鬼雾与苍白大雪中蹁跹,宛若一朵妖异的花,银色的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盈甩动,正是江蝉在签生死状后有过一瞥的那个女生。
此时,她哼着空灵而随意的调子,动作轻盈得仿佛在跳舞一样,旋身,抬手,跳跃…轻松避开那些鬼兵的攻击。
她那双看似纤细的手,忽而抓住一只鬼刀兵的手…直接对折,然后是躯干,腿…整个鬼兵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折叠。
“乖,坐下。”
咯啦…伴随着一阵令人发寒的骨裂声,那名凶悍冲来的鬼刀兵,眨眼间被硬生生折成了一个扭曲的‘椅子’,它眼窝里的魂火还在茫然闪烁…
“不听话…你也坐下。”
咔嚓…另一名举盾冲撞过来的鬼盾卫,也在顷刻间被折叠起来,加上那块巨盾,变成了一张矮墩墩的‘方凳’。
“你舍不得它啊?没关系,我送你去和你的朋友团聚吧…”
那银发女生声音温柔,转而又将一名鬼矛手和它的长矛,精巧地折叠在一起,她一边对折,一边对着那只被折断了脊柱的鬼轻声安慰,“很痛吗?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随即又是轻盈跃起,避开一只鬼喷吐出的腐雾,裙摆飞扬间,引导着两只鬼碰撞在一起,然后再把它们一通折弯,固定,变成一张双人椅子,“你有多久没有刷牙了啊鬼矛先生…”
“你看你…把的好朋友都打伤了…没有礼貌。”
“……”
她就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一样,周遭的刀光剑影,鬼火冰霜,好像只是这场游戏的背景与伴奏。
这片区域周围,已经散落着数十张这样栩栩如生,却又扭曲的‘椅子’,她那轻盈的身影,时而踩着一张‘椅子’高高跃起,裙摆绽放如花,时而避开密集的箭矢攒射,顺势坐到一张刚做好的‘椅子’上面,轻盈旋转,躲开突刺而来的长矛……
那温柔的语调,和她手上的动作,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甚至有些深不可测……
江蝉停住脚步,眸子微眯。
“认识吗?”
“……”
姬瑶盖头下传来的回答…带着一丝迟疑,“六姓八望,乃至夔皇主城当代有名有姓的子弟,我没有不认识的,但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听说过!”
“这等姿色,这头银发…夔皇城若有此人,我绝不会不知!”
姬瑶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带着一种属于姬家小公主…那份不愿承认的攀比与恼怒。显然,这个银发女生无论是容貌,身材,气质,甚至那深不可测的手段,无一不让她潜意识里感到威胁和不爽。
这时,场中异变再起。
那银发少女似乎玩腻了眼前的游戏,她足尖在一张‘椅子’上轻轻一点,身影翩然跃上半空。风雪与红雾迷蒙中,她手腕一翻,出现一支青翠玉润的毛笔,那笔锋流转,带着一种奇异的灵韵。
她凌空挥毫,动作潇洒灵动,毛笔划过之处,留下道道凝而不散的墨迹,那墨迹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宛如最上等的丹青水墨,在猩红的天幕和飘洒的大雪下,勾勒出一行飘渺出尘的字迹。
「东风夜放…花千树!」
最后一笔落下,那水墨字迹仿佛拥有了生命,隐隐迸发出丹青光华,仿佛节庆的烟花般…当空炸开!
咻咻咻…化作无数道细密如丝水墨流光,真真像是被东风吹散的万千花雨,夹在大雪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向下方那些被折成椅子,但尚未彻底死去的鬼兵。
霎时间,所有的‘椅子…和鬼兵,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迅速变得灰败、暗淡、僵死,彻底失去了一切动静,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雕塑…静静的伫立在雪地中。
那少女手中的青翠毛笔在指尖转了个圈,被她握住,她像是一片羽毛般,轻飘飘的落下,精致的小皮靴先是落在一张刚刚失去生机的‘椅子’靠背上,然后仿佛下楼梯般悠然点地……
她顺势往那张’椅子’上一坐,随后伸出纤细的小腿,轻轻一蹬…那张由鬼祭主折成的,最为高大,最为沉重的‘椅子’,竟划过雪地,稳稳的停在了江蝉面前。
“见者有份。”她抬起眼眸,看向江蝉,声音空灵悦耳,像泉水清澈,“这个…看起来蛮结实的,送给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