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钧站在车灯照亮的路口,看着一千二百名官兵像沙漏里的细沙般从各营房涌出。
不知是谁带的头,留守人员突然在道路两侧立正敬礼。
没有口令,没有欢呼,只有钢盔和枪管反射的冷光连成一片。
“登车!”钱伯钧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他转身时,作战参谋看见他掏出手帕狠狠擤了把鼻子。
车队在黎明时分驶出平顺县城。
打头的吉普车里,王文仲正在核对行军路线:“经林县过黄河,走兰封到商丘......”
话音未落,车身突然剧烈颠簸。
前轮不小心碾过了大石块。
“回头安排民兵定时检查路面!”钱伯钧抓着座椅稳住身子。
晨雾中隐约可见老百姓们起早在田间忙碌的身影。
中午在淇县休整时,炊事班刚支起锅灶就遭空袭。
三架日军轰炸机顺着公路俯冲下来,炸起的土块砸得卡车篷布噗噗作响。
高射机枪还没来得及开火,敌机已经扬长而去。
“呸!”钱伯钧吐掉嘴里的泥沙,突然发现辎重营的卡车少了两辆。
正要派人搜寻,远处山坡上传来喇叭声。
原来老蒋带着车队绕到了山坳里,这会儿正冲他们挥旗子。
渡过黄河时已是第三天深夜。
工兵连的浮桥刚搭到一半,对岸突然响起枪声。
林怀瑾带着侦察排泅渡过去,十分钟后押回来三个穿百姓衣裳的汉子。
“晋绥军的侦察兵。”王文仲凑到钱伯钧耳边说,“第二战区派来盯梢的。”
钱伯钧冷笑一声,亲自给俘虏松了绑:“回去告诉阎长官,钱某人打完徐州就回山西!”
转头对部队吼,“全体都有,跑步过桥!”
兰封火车站的交接比预想顺利。
第五战区派来的联络官是个戴圆眼镜的上尉,说话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钱团长,这是补充兵员花名册......”
他递上文件时手直发抖,差点被钱伯钧的指甲刀划破袖子。
“识字的上车领枪!”王文仲跳上月台大喊。
从豫东征来的新兵乱哄哄地排成长队。
最让人头疼的是装备交接。
战区拨来的二十挺捷克式机枪全是旧货,枪管磨损严重。
钱伯钧抄起把工兵锹就要砸联络官的吉普车,被苏婉清死死抱住腰:“团座!到处都在请求补充。李长官已经尽力了!”
离开兰封的列车喷着黑烟驶向东南方。
钱伯钧靠在弹药箱上打盹,突然被欢呼声惊醒。
车窗外出现了绵延十几里的战壕,戴斗笠的民工正用独轮车往前线运弹药。
徐州郊外的临时营区比山西老家潮湿得多。
刚下车的山西汉子们不适应气候,不少人起了湿疹。
军医忙着熬草药时,补充兵已经和427团的老兵起了冲突。
“凭啥你们睡帐篷?”一个河南口音的新兵揪着王邻的领子。
他身后站着三十多个同样不服管教的壮小伙,有人已经抄起了铁锹。
“就凭这个!”王邻扒开衣服亮出胸前密密麻麻的伤疤。
突然一声枪响,众人回头看见钱伯钧站在吉普车上,手里的枪还在冒烟。
“全体集合!”他跳下车踹翻了个水桶,“老子没空玩新兵训练那套!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不听话就揍!谁要是心软,就想想你放心不放心把后背交给他!”
指着远处隐约的炮火闪光,“看见没?那边就是台儿庄!三天之后这个时候,你们要么躺在鬼子尸体上睡觉,要么变成尸体让人抬回来!”
整编会议在野战帐篷里通宵进行。
当钱伯钧把新编成的三个步兵连划给王远山时,王远山急了:“团座,凭啥一营全是新兵......”
“必须把精锐力量集结在一处,咱们才有攻坚的力量!而你的任务就是尽快把新兵的战斗力带出来!”
钱伯钧把花名册摔在桌上,“现在你是第一加强营营长!”
他抓起红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明天战区长官部检阅后,咱们就顶到这个位置去!”
天刚蒙蒙亮,补充兵就被老兵用冷水泼醒。
苏婉清带着女兵们挨个分发新缝的臂章。
青天白日徽下多出“涤寇”两个小字。
有个四川籍的新兵死活不肯戴:“老子是川军!”
“爱戴不戴!”赵大个把钢盔扣在他头上,“以后别后悔就行!”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的检阅台搭在碾庄圩的荒田里。
钱伯钧带着刚整编完的部队踏着《义勇军进行曲》的节奏入场时,观礼台上的将领们纷纷举起望远镜。
“敬礼!”随着值星官嘶吼,两千五百多支枪械同时上肩,金属碰撞声惊起飞鸟。
钱伯钧的指挥刀在阳光下划出银弧。
观礼台上站起个披呢子大衣的瘦高个。
钱伯钧眯眼一看,居然是战区参谋长亲自到场。
这位陆军中将的训话带着浓重的湖南腔:“......望贵部发扬忻口抗战之精神......”
训话结束时,后勤处长突然小跑过来:“钱团长,您要的火焰喷射器......”
他递上清单又补充,“不过只有六具,汽油也不够......”
“够了!”钱伯钧抓过清单塞给王文仲,“告诉董景,把他的一连三排加一个突击队编制!”
检阅结束后的作战会议上,战区参谋处长用教鞭敲着沙盘:“日军坂本支队正在向禹王山迂回......”
他忽然压低声音,“李长官希望贵部能在这打次反击。”
教鞭尖点在沙盘东北的豁口处。
钱伯钧盯着那个标注“张庄”的塑料牌看了几秒,突然抓起代表427团的蓝色小旗插上去:“明天日落前,我要看到弹药补给送上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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