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狠狠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抽走了所有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我呼喊着她的名字，而她的身影也不由猛地一颤，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缓缓转过身来。

是她！真的是她！

那张无数次在噩梦里清晰、又在思念中模糊的脸庞，此刻真切地映在眼前。我感觉她瘦了，瘦了很多，原本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下巴尖得让人心疼。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仿佛承载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无尽的恐惧。曾经总是闪着狡黠光芒的圆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盛满了疲惫、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那里面跳跃的灵气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覆盖了，像是被风暴席卷过的森林，虽然狼藉，但深处依然有顽强的生机在挣扎。

她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在雪地里冒险时的旧衣裳。那外套已经被她的烈焰烧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残片遮盖着她光溜溜的身体，衬得她愈发单薄脆弱。她的头发长长了些，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碎发贴在洁白的额角上。

没有流光，没有异响，没有扭曲的空间。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个被风吹雨打后、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旅人，带着一身洗不去的疲惫和风霜。

“晓晴，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哽咽。双腿像是灌了铅，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绝望的幻梦，却又害怕动作太大，会惊飞了这只好不容易归巢的、伤痕累累的鸟儿。

听到我的声音，她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些，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起，像即将熄灭的烛火被重新拨动。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

下一秒，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决堤般从她眼眶里滚落，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下，悄无声息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她瘦弱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的叶子。

她没有扑过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地挂在我身上。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家门的、不知所措的孩子，任由泪水汹涌流淌。

“是……是我。”我终于找回了行动的力量，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她面前，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停住，双手抬起，却不敢轻易触碰她，生怕她像易碎的琉璃。“晓晴……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眶也瞬间被灼热的液体充满。她看着我近在咫尺却犹豫的手，忽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迈了一小步。那一步，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无法想象的黑暗与囚禁。

然后，她把自己冰冷、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地、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靠进了我的怀里。

那一瞬间的触感，冰凉而真实。

我再也无法抑制，双臂猛地收紧，将她瘦得硌人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体温驱散她身上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的寒意。她的脸埋在我的肩窝，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我的衣料，滚烫得几乎灼伤皮肤。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哥……”她终于发出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破碎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好想你……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又好像有一种我再也见不到你的感觉。”

她的手臂环上我的腰，力道很轻，却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与依恋。

我抱着她，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喉头发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一遍遍地、用尽全力地收紧怀抱，在她耳边重复着：“没事了……晓晴……没事了……回家了……真的回家了……”

声音同样哽咽沙哑。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这个拥抱，这真实存在的体温和重量，才能确认这并非虚妄。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颤抖才稍稍平息，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小的抽噎。她依旧靠在我怀里，像一只疲惫到极点的小兽，汲取着久违的温暖和安全。

她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那双曾充满狡黠的眼睛，此刻虽然红肿，却努力地弯起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她努力想笑，想表现得像从前一样，但那笑容里浸满了泪水洗刷过的脆弱和劫后余生的疲惫。这份强撑的坚强，比任何痛哭都更让人心头发酸。

我捧着她冰凉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一瞬也不要。”

我说着自己的承诺，试图用这些最平凡的语句，为她构筑起一道抵御过去阴影的围墙。

她听着，泪水又涌了上来，但这次，嘴角那抹虚弱却真实的笑容，终于没有再被淹没。她将头重新靠回我的肩膀，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终于放松下来的叹息。

“嗯……”她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呓语，“我知道，我知道。”

客厅里，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流淌进来，温柔地包裹着我们相拥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泪水咸涩的气息，也弥漫着失而复得、刻骨铭心的暖意。那个俏皮灵动的少女被黑暗夺走了一部分光彩，但此刻，在家的怀抱里，在真实的拥抱中，我相信她破碎的星芒，将会一点一点，艰难而倔强地重新亮起。

（第四卷：虚妄之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