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口啜饮着,奶腥味在口中弥漫,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曲阜家中清晨那碗清淡的米粥,想起了母亲温柔的笑容……眼眶猛地一热,他迅速仰起头,狠狠闭上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不能哭。
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曲阜孔家的血,早已流干了,眼泪洗不净半分仇恨。
他放下碗,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地图上。
手指沿着上面勾勒出的长城线条缓缓移动。
云州、燕然……这些地名,他以前只在父亲和叔伯们的谈话中偶尔听闻,如今却成了他夜夜研究的对象。
他知道,那道蜿蜒的城墙之后,就是慕容嫣和林臻所在的繁华世界,也是他血海深仇的源头。
“先生今日教你的《孙子兵法》‘谋攻篇’,可曾领会?”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是左贤王派来教导他兵法的老武士巴特尔。
孔志谦迅速将羊皮地图卷起,塞入《论语》的书页中,然后起身,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谦逊好学的表情,掀开帐帘:
“巴特尔老师,学生正在研读,尚有几分不解,正想请教老师。”
帐外,寒风凛冽,巴特尔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孔志谦看似恭敬的脸庞,微微颔首:“进帐说吧。”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日都在上演。
白天,他是勤奋好学的驸马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漠北的骑射、摔跤、兵法,以及乌维特意安排的、由掳来的汉人学者教授的经史子集。
他进步神速,连最苛刻的老师也挑不出毛病,左贤王乌维对此十分满意。
只有孔志谦自己知道,他学习这一切,不是为了效忠漠北,而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用他们教的刀,砍向他们,以及更南边的仇人。
夜晚,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炼狱。
褪去所有伪装,仇恨如同毒虫,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会在无人时,偷偷练习汉家的书法,临摹父亲的笔迹,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逝去的温暖。
他还会用那把从不离身的、磨得锋利的匕首,在木板上反复刻下“慕容”、“林”等字,然后再一刀刀狠狠地划掉,直到木板碎裂。
有时,萨仁公主会偷偷从帐帘缝隙看他。
她看到的不再是白日那个沉默但还算平静的驸马,而是一个被某种可怕情绪笼罩、眼神冰冷得让她发抖的陌生人。
她越来越怕他,但父王的命令和嬷嬷的叮嘱,又让她不得不靠近他。
这一夜,风雪似乎更大了。
孔志谦吹熄了牛油灯,躺在冰冷的狼皮褥子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
远处传来守夜士兵单调的报时声和狼群的嗥叫,与记忆中的丝竹管弦、朗朗书声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想起了父亲孔文博,那个总是神情严肃、却会在闲暇时教他认字读经的父亲;想起了温柔的母亲;想起了调皮捣蛋的堂兄;想起了孔府那棵高大的银杏树,秋天时会落满一地的金黄……
而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苦寒之地,与狼为伍,与仇为伴。
“父亲,母亲,叔伯,张嬷嬷……”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迅速变得冰凉,
“你们在天上看着……看着谦儿……谦儿一定会活下去……会变得强大……会用仇人的血,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他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那里贴身藏着一小块从曲阜带出来的、被火烧得焦黑的玉佩碎片,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