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一点点罩住西四牌楼的残垣。贫民窟的角落里窜起零星火光,黄纸燃烧的焦糊味混着艾草的辛香飘过来,在潮湿的空气里拧成股怪异的绳。张贵家破院外的老槐树上,贴满了他画的草药图,晚风卷着麻纸哗啦啦响,像有人在暗处翻书。
“咳咳……”
柴房的木门被咳声震得轻颤。李二嫂抱着怀里的娃,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指尖深深掐进孩子滚烫的胳膊。灶台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被揉皱的纸鸢。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睫毛上凝着汗珠,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比院外野狗的呜咽还让人揪心。
“午时还在院里追蝴蝶,”李二嫂的声音发飘,像踩在棉花上,“被跳蚤咬了口,傍晚就烧起来了……他爹早上刚被拉走,也是这样的烧,这样的斑……”
她撩起孩子的裤腿,小腿内侧有个红肿的咬痕,周围泛着青紫,像朵烂在皮肉里的花。三天前,孩子爹就是指着这样的咬痕说“腿上痒”,两天后就倒在街心,胸口紫斑像被人按了把桑葚。
“娘……冷……”孩子迷迷糊糊地哼,小手在李二嫂怀里乱抓,指甲刮过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带出根灰白的棉线。
李二嫂把孩子搂得更紧,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掏出张皱巴巴的黄符。符上的朱砂被泪水泡得发花,是今早求来的“镇瘟符”,老道说烧成灰兑水喝,能“驱邪避秽”。她哆嗦着划亮火石,黄符在火光里蜷成卷,灰烬飘落在孩子脸上,像撒了把碎雪。
“喝……喝了就好了……”她捏开孩子的嘴,往里面灌符水,褐色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片深色的痕。
突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李二嫂猛地抬头,看见个穿白大褂的洋人站在门口,袖口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手里捧着个发光的匣子;旁边跟着位拄药囊的老者,青布长衫上沾着草屑,眼神落在孩子腿上的咬痕处,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是……”李二嫂把孩子往怀里藏,手摸到灶台上的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们是行医的。”扁鹊往前走了半步,药囊里的银针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听闻这里有孩子发病,特来看看。”
爱德华已经举起了量子显微镜,蓝光穿透昏暗的油灯,照在孩子腿上的咬痕处。光屏上,跳蚤的口器残片像截生锈的针,周围密密麻麻的杆菌正往血管里钻,像群抢着过独木桥的蚂蚁。
“传播媒介是跳蚤。”我(爱德华融合体)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着孩子,“它们吸了病鼠的血,再咬人时,杆菌就顺着唾液进了人体。”
光屏里的杆菌在扭动,细长的鞭毛甩动着,每一下都像抽在李二嫂的心上。她突然想起前院柴堆里乱窜的灰鼠,想起墙角黑压压的跳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嘴干呕起来。
“这些……小虫子,就是害死他爹的东西?”她的声音发颤,眼泪混着符灰往下掉,“老道说的瘟神,就是它们?”
扁鹊没直接回答,蹲下身看着灶台上的符灰,又瞥了眼墙角堆着的干艾草——那是张贵早上送来的,说“熏着能避邪”,李二嫂当时只当是土法子,随手扔在那儿。
“烧符不如烧艾草。”他拿起一把艾草,在油灯上点燃,浓烟立刻弥漫开来,带着辛烈的气息,“这烟能驱蚤,比符咒管用。”
艾草的青烟钻进孩子的衣襟,孩子打了个喷嚏,原本紧绷的眉头舒展了些。李二嫂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团烟,想起张贵画的草药图,想起他说“俺娘传的方子救了半村人”,手慢慢松开了柴刀。
“真……真能管用?”她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试试便知。”扁鹊把燃着的艾草放进陶罐,让烟顺着罐口往孩子衣缝里熏。他的指尖悬在孩子的手腕上方,医道的微光在指尖流转,“这孩子高热不退,是热毒入了营血,得先清血热。”
他从药囊里掏出黄连、黄芩,用瓦片碾碎,又从张贵送来的草药里抓了把金银花:“找个干净的陶碗,把这些药煮水,放温了灌下去。”
李二嫂手忙脚乱地生火,陶罐里的艾草噼啪作响,烟味呛得她直咳嗽,却舍不得挪开半步。油灯的光落在扁鹊的侧脸,他正用银簪撬开孩子的嘴,往里面滴药汁,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
孩子咳了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染红了李二嫂的袖口。爱德华的检测仪突然“嘀嘀”作响,屏幕上的杆菌浓度曲线像条受惊的蛇,猛地窜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