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乙:“是的,我们提供的生物样本、社会结构数据乃至历史记录,你们似乎都能解析元素,却无法整合理解。好像我们的世界比你们多了一些东西,又少了一些东西。”
【确切的描述。这多出的与缺少的,似乎是同一种根源性差异。】
刘泽乙:“那是什么?”
【我们追溯了所有矛盾点,发现障碍的核心在于一个基础概念:存在与位置。】
刘泽乙:“存在与位置?它们并非同义词。”
【按我们的理解,它们应是绝对的同义词。一个事物的存在,其唯一且绝对的属性就是它的位置。确定其在这片混沌(它似乎指整个多元宇宙海)中的唯一坐标,即是其存在的全部意义。你们的资料却显示,你们认为一个事物可以存在于一个位置,同时又拥有独立于位置的所谓属性和历史。这不可理解。】
刘泽乙(微微皱眉):“存在先于位置,或者说,存在的内涵远大于位置。一个苹果的存在,在于它的颜色、味道、质地,而不仅仅是它在桌上的坐标。”
【这正是分歧所在。对我们而言,你所说的颜色、味道、质地,不过是该位置上能量-物质结构的特定波动模式,它们本身并不构成独立的属性,而是位置状态的衍生品。剥离了位置,这些属性毫无意义。因此,描述一个事物,即是描述它的绝对坐标。】
刘泽乙沉默了,他感到一种源自存在层面的寒意。
他看向穹顶外扭曲的光流,思考了良久。
刘泽乙:“你们的宇宙中,如何进行…移动或旅行?”
【旅行?修正位置。将自身的存在从一个坐标集,映射到另一个坐标集。】
刘泽乙:“如何实现?”
【感知目标坐标,然后移动。对我们而言,这是最基础的生存方式,如同你们的呼吸。我们无法理解你们为何被困在单一宇宙泡泡内,进行着如此低效、缓慢、受限于光速的移动。那更像是在粘稠介质中的爬行,而且是不能到达终点的爬行。】
刘泽乙:“因为对我们而言,存在是连续的,是保有自身属性的一段历史。从一个点跳跃到另一个点,意味着我的中断和另一个我的诞生。我们无法接受这种意义上的死亡。我们的旅行,必须是沿着时空连续体的路径,保有记忆和物理结构的完整性。”
【(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这解释了那多余的与缺少的。你们的世界比我们多了一段名为历史的连续枷锁,又缺少了直接感知并映射绝对坐标的能力。】
刘泽乙:“所以,你们能轻易穿梭于位面之间,因为对你们而言,那只是坐标的切换。而对我们,却是要摧毁存在本身的根基。”
【是的。而我们也刚刚理解,为何你们宇宙的尺度对你们而言是绝望的囚笼。你们试图在内部寻找出路,但真正的出路在外面。唯一的星际旅行,就是跨位面旅行。从一个宇宙泡泡,跳转到另一个。光速壁障?它只囚禁那些无法理解位置即存在的文明。】
刘泽乙(声音低沉):“我明白了。所以,你的到来,并非恶意,只是一种自然的扩张?如同水流向低处?因为我们的宇宙坐标,出现在了你们可映射的范围内?”
【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对你们的文明没有兴趣,只对你们的坐标感兴趣。你们的挣扎、你们的历史、你们称之为生命的复杂化学现象…都很…新奇,但无法理解,且…冗余。】
刘泽乙:“但正是这份冗余,构成了我们的一切。你刚才说,感知坐标,然后移动。你们如何感知其他位面的坐标?”
【我们倾听整个多元宇宙海的背景波。每一个宇宙泡泡都有其独特的频率。锁定一个频率,即锁定一个坐标。】
刘泽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脏几乎骤停):“那么,倾听的过程中,你们能感知到那个坐标宇宙内部的信息吗?比如,像我们这样的冗余信息?”
【不能。频率是单调的。坐标是寂静的。我们只能感知位置的存在,无法感知位置上衍生的、你称之为历史的嘈杂波动。直到非常、非常接近…就像现在。】
刘泽乙(长时间沉默,最终缓缓开口):“我想,我或许知道那多余的和缺少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
刘泽乙:“我们比你们,多了灵魂。而你们比我们,少了灵魂。”
【灵魂?定义?】
刘泽乙:“无法用坐标定义的那部分存在。”
这一次,来自它的信息流中断了前所未有的长时间。
那团能量体三维模型似乎也凝固了。
最终,信息流再次浮现,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波动的痕迹:
【我需要重新计算。你的存在模式。】
【我们会帮你造出量子计算机,也请你帮我们实现真正的存在。】刘泽乙看着那团能量三维模型,一字一句地回道。
对话中断了。
刘泽乙感到的源自存在层面的寒意,是因为他意识到,在对方的框架下,人类的全部意义:我们的爱恨情仇、艺术文明、个人记忆,都被视为无用的嘈杂波动。
对方的扩张就像程序覆盖硬盘,无关善恶,只是自然规律,而这种自然对人类文明而言却是彻底的存在性灭绝。
战争的形态从未改变过,过去是争夺土地,现在是争夺资源,而未来,是争夺存在本身的定义权。
面对这无可低档的未知,刘泽乙对未来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是:纪念碑矗立,吞噬着光线。一个孩子问老师:“我们赢了吗?”
老师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们没有消失。这就是我们所能定义的全部胜利。”
波澜壮阔的一切,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