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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雉的手段非常酷辣,这个从来身居后宅的低调女子首次站到台前,手掌皇后权柄,生杀予夺,无人敢轻易违逆。
因着刘邦迟迟不改国号,故而她可算是大秦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位皇后——第一位皇后该拥有多大的权力,除了那已死的秦皇,谁也不敢轻言。
刘邦卧病时,她便于台前代政,做的竟然非常好。
——只除了偶尔手段有些过于残酷。
譬如在清算异姓王侯时,她和刘邦一唱一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戏落便是一个死无全尸的人头落地。
异姓王们也不全都是傻的,渐渐也回过味来,猜到刘邦是不再容他们,也有大怒要干脆的造反的。
有人去找了韩信做统领,韩信因着固守齐地这些年过的太舒服,不怎么乐意,而且他不相信刘邦要杀他。
前脚有人找了韩信,后脚吕雉宴请他入宫赴宴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是萧何本人亲自来传信的。
韩信见了萧何,最后那点怀疑瞬间消散了,在他看来,能派萧何亲自来请他,这是对他无上的重视和尊重。
他欣然赴宴,到了咸阳城,还没来得及入宫室,就被一拥而上的暗卫擒拿,当场格杀。
临死前,韩信拼力挣扎,悲愤嘶鸣。
“刘季!!你真要杀我,我何罪之有?!”
刘邦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是站在一处屏风后静静看着一切的吕雉。
她掩唇笑了一下,轻声慢语道。
“齐王忘性大了,谋反的罪名,难道还不够么?”
韩信瞪大了眼睛,想反问自己何时谋反了,哪怕是有人来找他,可他根本没有答应!!
脱口而出的前一瞬间,他忽然在吕雉沉静冷淡的视线中,一道明光划过脑海,颤抖了一下。
——是扶苏谋反的那一次!!
屠刀落下,一代名将头颅落地,眼中还残存着最后一抹惶惶的悚然。
刘季——你好算计,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他们这些异姓王了!!
他竟然打从一开始,就算好了没给他们留活路!!
扶苏的谋反,却原来不是针对扶苏的一场局,是针对他们的一场局!!
这最后的恍悟,韩信却已经没机会说出口了。
刘邦在最后慢慢的被人扶着走了出来,站到吕雉身边看了一眼韩信的尸身,颇有些可惜的轻叹了一声。
“若他是秦将,我也可走的再安心些了,只可惜……”
他是齐王韩信,所以他注定不会留他。
吕雉冷冷的看着他,黛眉蹙的很紧,似有薄怒。
“皇位你左右不肯留给我们的儿子,反叫我做你手中刀,你不怕……”
“娥姁。”
刘邦截断了她,忽然欺身而上,抚住她的脸颊,笑眯眯的。
“别动那些心思,我还可以留你一命,否则便只能叫你陪我殉葬去了。”
他看上去着实不像个正常人,吕雉却不见畏惧,啪的一声拍下他的手,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当年你跑回来假模假样的要娶我时,我就该叫父亲一扫帚给你扫地出门!!早知你对嬴政如此忠心不二,该叫你给他殉了,我好给你俩一块儿埋了!!”
刘邦悻悻的揉着泛红的手腕,面不改色的叫一旁表情裂开的宫人来扶自己。
62岁那年。
刘季察觉到这年冬天雪落的格外早,也格外冷。
他裹着厚厚的狐裘,不顾宫人的阻拦,坚持坐到了窗边,静静望着这场雪落。
宫外,接到了紧急消息的萧何等人急匆匆的赶来,连带着蒙恬、蒙毅、还有些个没死的秦朝老臣,原本那些本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都赶来了。
吕雉料他或许想最后瞧瞧,便把他的儿子女儿们大大小小的都带来了,她自己静静地站在一旁,神色说不上悲伤,但也说不上欣悦。
其实吕雉真是错怪他了,儿孙们跪在他身边,他却连个侧目都疏懒。
待到萧何、蒙恬、蒙毅,甚至李斯都踌躇着到了之后,他才终于舍得从那片白茫茫大雪中收回片刻视线。
“这一天虽比我想象中来的早些,但好在我把能做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如今天下算不上盛世,但勉强也可称一句太平。”
萧何垂眸跪下,语气克制不住有些颤抖。
“陛下之功德,足万世称颂。”
刘季哂笑了一声,“随万世颂不颂的,也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李斯自问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懂过刘季,至少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刘季一直不杀了他。
他早该是个必死之人,一次一次犯下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刘季却始终没杀他。
可当刘季下一句话轻飘飘的落下时,他就什么也问不出了。
“朕欲传位于扶苏,诸君可有异议?”
众人面色巨震。
莫说是李斯,便是蒙恬蒙毅等旧臣即使早便猜测刘季或许并不如表现出来的纯粹是个乱臣贼子。
可谁也没想到,他抓了这江山半辈子,居然在临死时,如此轻描淡写的便要将江山还给扶苏。
刘季视线从他们脸上缓缓转了一圈,又落到了自己的那群儿子们身上。
见他们有震惊、有骇然、有不甘、有不解、有……他漫不经心的神色忽然一凝。
还有个静悄悄的融进人群中,半垂着眼看上去不起眼,却情绪未有起伏,平静至极的孩子。
刘季死死的凝视着他,直到他看的众人都察觉出了些许古怪,要顺着视线看过去时,刘季忽然出声把那人点了出来。
“你,上前两步。”
吕雉皱眉偏头,“你又发什么癫……”
“你是我哪个儿子?叫什么名字,你母亲是谁?如今几岁了?”
那孩子抬头与他对视,年纪虽小,却并无惧色,沉稳的上前了两步,甚至有余暇安抚的轻轻抓了一下吕雉的衣角。
“回父皇的话,我叫刘恒,是您的第四子,今年八岁了,母后是吕娘娘。”
刘季凛然大怒,一脚把他踹开,“你敢骗我!!我刘季再人老记性差,和娥姁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刘恒反应很快的弓着身子蜷缩起来保护自己,却仍然不可遏制翻滚了几圈,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吕雉愕然,虽与这孩子未必有什么感情,但想到方才他似依赖似安抚的抓自己衣角那一下,便迈步挡在他面前,皱眉朝刘季发作。
“你真是老糊涂了!干什么临了要为难一个孩子?!他亲生的母亲是个叫薄姬的女人,早先你临幸过一回就忘到了脑袋后头。
这孩子打小在宫中颇为不易,这些年也叫我一声母后,怎么又不算是我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