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团儿谙达终究也上了年岁了,颙琰都理解,这便笑着回身亲手扶着,轻声呼唤,“谙达这是瞧什么呢可是落下了什么不曾”
毛团儿这才缓缓回身,向颙琰行礼,“哎哟,阿哥爷原谅老奴,老奴啊刚刚这是走神儿了。”
颙琰便也含笑点头,“谙达啊还是留恋皇阿玛吧。终究谙达自小儿是在皇阿玛跟前伺候的,谙达这么扭头一看,怕是又能重新看见旧日的老时光呢。”
毛团儿含笑点了点头,却被十五阿哥说的啊,也鼻尖儿都有些酸了。
可不是嘛,他这冷不丁一回头,看见那廊下立着的穿总管服色的魏珠,他啊还隐约看见了师父李玉当年的影儿呢。
人老了,往未来看,是越来越难了;倒是一回头就是旧人旧事旧时光。
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是他有时候挺害怕自己这样的因为,他怕这样看不见未来的自己,就没办法儿护着十五阿哥往前路走啊。
这时候儿令主子已经不在了,庆主子、玉壶姑姑啊、二妞啊、乃至瑞主子啊她们也全都不在了。
十五阿哥身边儿,就剩下他了。他一个人要撑起这副担子来,真的沉啊,他真的怕担不起来。
也于是乎,他在觉着力不从心的时候儿,就想回头瞧一瞧皇上的那扇窗口儿。
他不敢说去揣测皇上的心意,他啊就最简单最朴素的一个判断标准只要皇上还扒着那窗口看呢,那就一切还都稳稳当当的。
皇上是天子,也是一个父亲,有时候儿这两个身份会彼此打架。所以皇上不便当着阿哥爷的面儿来展现慈父的心情,却总会在阿哥爷们离去的时候,扒着窗口遥遥地目送背影。
这也是皇上的为难,却也更是皇上的父子情深啊。
刚刚,尽管说他也不确定,他眼睛是没瞧见皇上;不过呢,他好像还是真的看见了里头的明黄一闪。
颙琰离了九洲清晏,就先直奔太医院,传皇上口谕给太医罗衡。
此时的陈世官,已经是太医院的院使。
太医院的院使,职分为研究及供应医药,并处理太医院院务,分派御医、吏目及各科医生之宫直与六直。
简而言之,院使就是太医院的最高长官了。
故此皇子来太医院派差事,陈世官必定得陪着。
陈世官一边派人去叫罗衡,一边小心打量着颙琰。颙琰便也含笑先将皇帝的旨意转述给陈世官了。
陈世官这些年与他额涅的相处,颙琰心下都明白。
“不知玉萤姑姑可好。”颙琰总没忘了要问候此时已经身为陈世官夫人的玉萤去,逢年过节也一定叫点额以内宅的名义赏赐节礼下去。
陈世官便笑了,给颙琰行礼谢恩之余,缓缓道,“不瞒十五阿哥,惇妃娘娘的胎,之前一直是微臣跟罗衡罗太医亲手照料的。”
“哦”颙琰抬眸望住陈世官,眸光缓缓加深,“还请陈谙达指点”
阿哥爷与陈世官说着话儿,毛团儿也自出来,与御药房的当值太监们闲聊。
聊着聊着,这便将刑部尚书余文仪由协办大学士英廉陪同入内,给惇妃娘娘请脉之事,全都聊了清楚。
因宫里的规矩,太医们去给内廷主位请脉,御药房的太监是必须要随行,且一定是要站在一旁眼睛盯着的。故此整个过程详情,御药房的太监们全都门儿清。
待得罗衡与御药房的太监们奉旨预备好了相应的药材,随着颙琰走出太医院的时候儿,颙琰的心中已经满满当当地装下了对整件事儿的背景了解。
颙琰脚步从容,唇角已是挂着淡淡微笑。
第2668章十卷37、父子之间3
一路往余文仪家去,毛团儿一路上还在啰啰嗦嗦与颙琰说着“闲话”。
“阿哥爷瞧着,皇上为何叫阿哥爷去看余文仪依老奴看,这派皇子前去看望大臣的差事啊,谁去都行。阿哥爷正陪着皇上看奏折呢,这事儿才要紧,何必非要暂时停了,转去看余尚书啊”
毛团儿这么说话,颙琰心内也是好笑,却也不说破,反倒故意逗着毛团儿道,“我忖着呀,是因为余文仪有些地方儿跟我相像。”
这话倒把毛团儿都给听愣了,上一眼下一眼看着自家的小主子。
余文仪都九十多了,自家十五阿哥才十七
余文仪五十岁才中的进士,宦海折腾四十年,今年才到尚书的位子上;可自家主子却是早早儿就被皇上成为“元子”的了呀
这二位,哪跟哪儿的相像呢
颙琰见毛团儿谙达都被他给说迷糊了,便也淘气地笑,“余文仪啊,跟我一样儿,都有一位良母”
自从婉兮薨逝之后,十五阿哥顾着老父、幼弟,故此极少在人前主动提起对额涅的思念来。
他的所有情感都封闭在自己的心底,实在熬不住了的时候也只是付诸笔端,写诗来纪念。
今日难得十五阿哥说起了皇贵妃主子去毛团儿的心也是跟着一酸。
毛团儿忙深吸口气,撑着笑容问,“阿哥爷这话儿是怎讲说的”
颙琰静静垂眸道,“余文仪的母亲王恭人是山阴人,祖父王士骥,乃顺治丙戌进士,历任江南道监察御史。嫁入余家后,为丈夫余懋杞生子三人。余文仪为最小的儿子。”
“彼时余懋杞身为内阁中书,难以顾家,王恭人在家中,上敬公婆,下抚养三个儿子。不久余懋杞忽然患病而逝,王恭人如晴天霹雳,痛哭不止。三个孩子跟母亲呜咽,更增加几分凄凉。公公和婆婆经受不住老年丧子巨大打击病倒在床。王恭人含悲率领诸孤昼夜奔驰,痛不顾身,丧得咽食茹蔬,无不尽诚;训诲诸孤,不遗余力延师督课甚严。”
“丈夫溘逝,王恭人要独力奉养公婆,还要照顾三个儿子,生活艰难。她将自己的嫁妆全都变卖,虽辛苦却不求人。”
毛团儿听罢也是点头。果然是良母。
“幸得三个儿子继承父训,刻苦自励。长子余铨以雍正壬子考中举人,进而拣选为知县;最小的儿子余文仪乾隆丁已成进士倒叫王恭人一生的辛苦获得报答。”
毛团儿仰头定定凝视颙琰,“哎哟,奴才从前都不知道余文仪这个人,听着名儿都觉着陌生呢。却没想到,阿哥爷不但知道他,而且将他母亲的故事都知道得如此详细。”
颙琰垂首淡淡一笑,“说来真是机缘巧合。我本也不知道余文仪这个人,更遑论他母亲王恭人的故事。我只是恰巧小时候看过于敏中不少的文章,巧合看见于敏中一篇文章中写过这位王恭人。”
“于敏中写道:惟德是树,惟福斯田,富而不骄,贫而能安,匪躬享之,瓜瓞其绵。彼时我亦好奇,曾经问过额涅”
当年颙琰年岁还小,婉兮便早早叫颙琰去看于敏中的文章。
于敏中是张廷玉的学生,乾隆二年的一甲一名进士状元,入翰林院为编修,乃是大才子。婉兮叫小十五从小就看于敏中的文章,自也是情理之中。
实则婉兮叫小十五去看于敏中的文章,也有外人所不知道的缘由当年婉兮所窥破的那张“岁朝图”,上头有“嘉庆”之说,以及喻太子降生的诗句,最后那些君臣联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