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终究还是又一个大惊。
“皇帝庆嫔不但是汉姓人,她更进宫多年,从无所出她又凭什么进封妃位去”
皇帝垂首,“她虽没有本生的孩子,可是这一年来,永璐却一直由庆嫔照料着。终究令妃已有三个孩子,这几年来又连着给儿子诞育子嗣,她忙不过来;庆嫔便帮衬着令妃,将永璐教导得很好。”
“若非要指摘庆嫔无子,那儿子就给她一个皇子永璐便是现成儿的。至于汉姓人之说,儿子早给她母家入了旗份,她现在也是旗下人。”
皇太后不由得拍桌,“皇帝这是妃位,不是嫔位、贵人这些位分可比。你不可乱来”
皇帝淡淡抬眸,“庆嫔、颖嫔身居嫔位的年头都不短了。若她们二人再无进封,这嫔位之上倒也不容易再挪动,这便叫贵人位分,无法进封了去。”
皇太后一口气梗住,盯着皇帝。
“皇帝,你是在与我说兰贵人么”
皇帝也不回避,反倒含笑凝视母亲,“额娘难道不想兰贵人晋位么”
皇太后一声轻喘,“便是不进封庆嫔、颖嫔,那嫔位之上依旧还有空位。你不必为了兰贵人便如此打算”
皇帝垂眸淡淡一笑,“还有空位随时可以补满。如今宫里慎贵人、林贵人、祥贵人等,也都在宫里伺候不少年了。她们都比兰贵人在宫里的日子长,儿子又一向疼惜老人儿,这便提前进封她们几个,那嫔位上就满了。”
“若说年轻,还有今年刚进宫的伊贵人伊贵人也是厄鲁特的出身,儿子也可叫她再进一步去。”
皇太后瞠目,望住儿子。
“皇帝这是在与我讲条件么”
皇帝垂首轻笑,“额娘,这不过是几个嫔御的位分变动,哪里够得上与皇额娘讲条件去”
皇太后深吸一口气,“怎么,难道你还有其他的,想要与为娘交换的”
皇帝含笑垂首,“这世间果然是母子最亲,儿子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皇额娘去。”
皇太后用力紧吸几口烟,“你便说”
皇帝轻轻垂首,“人这一生,总有个榜样在前头,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想要活成个什么模样儿。儿子有一个这样的榜样,皇额娘一样儿有。”
“儿子的榜样,便是皇祖;而皇额娘的榜样,自是辅佐皇祖成为一代圣君的孝庄文皇后。”
“如今儿子已经将皇祖生前未能完成的江山一统,大业告竣,儿子已经敢在皇祖陵前告慰;而儿子身为额娘的亲子,自然爷想用今年这大功业,为皇额娘再上封号,将此功都记在皇额娘名下。”
皇太后便眯了眼,“我知道十月间,王大臣们纷纷上表,庆贺皇帝大功告竣。他们请求为皇帝你和我,同上尊号。”
“可是,皇帝你却叫暂时搁下”
皇太后以如今的寿数和位分,在这世上已是福寿双全、荣华皆满。到了这个岁数,越发在意的,反倒是死后的名声。这尊号,便可作为身后名声的标志。
故此儿子忽然在这样的大庆之年,暂时叫搁下她进尊号之事,她心下颇有些不快。
皇帝含笑点头,“皇额娘别急。明年便是儿子五十整寿,后年又是皇额娘的七十整寿。儿子想不如便索性等明年、后年的时候儿,再将给额娘进尊号的事儿,一并办了就是。”
“儿子怎会不给皇额娘进尊号去只不过请皇额娘再多等一二年罢了。”
皇太后恼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你敢说你如此决定,当真不是与为娘叫板是不是若为娘不同意你给那令妃、庆嫔晋位,你便也将这尊号之事,永远拖下去”
皇帝抬眸,静静一笑,“不会的。所谓母子连心,皇额娘必定最是知道儿子心如磐石。此时儿子的心念已定,皇额娘定不会永远拦阻,叫儿子心下不痛快去;同样,儿子也最明白皇额娘此时的心愿是什么,故此儿子是一定会给皇额娘再进尊号儿子一定会叫皇额娘成为咱们大清历史上,乃至整个中国历史上,福寿独尊的皇太后去”
皇太后一声轻喝,“皇帝,你你终究又要为了那个令妃,与为娘当面对峙了去”
皇帝撩袍跪倒,仰头望住皇太后。
“额涅儿子知道儿子不孝,惹额涅不快了。可是儿子今年办完了这些事后,此时心下唯有这样一桩心愿罢了。儿子殚精竭虑,前后六年,连西北准部、回部皆可平定;儿子连皇祖、皇考没完成的意愿,都能完成儿子却难道就连后宫里这一桩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圆满么”
“娘啊,儿子是娘的儿子,可是儿子也是天子啊。天子可统御万方,君临天下,儿子这会子只是想给自己喜欢的女子一个安慰,难道都不行么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啊,她心上的疼,儿子勉强只用一个位分来抵偿,其实不及万一娘难道还不许么”
“额娘啊,儿子孝敬额娘,这些年从未曾更改过;儿子也不想在这样的年头,在额娘圣寿将至之时,这样叫额娘伤心可是额娘啊,儿子这些年来,与额娘之间这样的顶撞,便几乎都是为了那一个人”
“儿子知道额娘的坚持,那额娘何尝就不明白,儿子的坚持呢”:
“儿子也是个犟种,想来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吧娘坚持,儿子更坚持便如这些年来的每一次都一样儿,儿子总归这回也一定要圆了这个心愿去,便是额娘再怎么拦着,儿子也会不断尝试。”
“儿子不想再这样与额娘当面顶撞,儿子也不想再伤额娘的心儿子更不忍心,母子之间还要这样讲条件可是儿子却肯为了这个心愿,即便无计可施,也要千方百计去。总归,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赢来额娘的一个点头。”
皇帝说罢,在皇太后面前叩下头去,“儿子心事全都说与额娘,还望额娘成全”
皇帝说完,竟然就在皇太后面前,这样一个头一个头地磕了下去
安寿等人都惊呼起来,皇太后的眼泪更是直直地掉了下来。
皇太后一声悲呼,“皇帝你江山可平,却要为了后宫里一个嫔御如此么”
皇帝抬眸,眼圈儿微红,“江山可平,儿子却给不了她一个安慰么那儿子何用,儿子这天子之位,又有何用”
皇太后也是位牛脾气的老太太,终究也是未曾点头。
皇帝那日是红着眼走出的寿康宫。
皇太后当晚辗转难眠。安寿听见,老主子在帐内叹了一个晚上的气。
这一晚,皇帝也没来永寿宫。
平素便是皇帝不来过夜,却也至少是晚上过来陪她一起用些酒膳或者点心,待她歇下,这才离去。
而这一天,皇上却一次面都没露过。
婉兮心下情知有异,便亲自备了些吃食,装了食盒,带去养心殿。
养心殿新任的总管太监魏珠忙亲自迎到吉祥门,早早儿给婉兮跪下了,“回令主子,皇上今儿没召令主子。奴才不敢拦着令主子,可令主子好歹请暂且在门口等一等,叫奴才先设法回过了皇上。”
这个“魏珠”说来有趣儿,终于不再是从前各种“玉”了虽说这会子宫殿监的总管太监,还是高玉、张玉、刘玉呢。可是好歹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这回名字里没“玉”了,却也还是有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