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这九大篇字儿里,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主旨:叫她好好养着身子,他已在竭力压缩日程,这几天就能启程回銮,回来陪她啦
“你须善自珍重,爷不日便回。此时已然从木兰动身,朝避暑山庄回转。待得你临盆之日,爷必定守在你身边。”婉兮的指尖儿从这一串字儿上滑过,终究忍不住鼻尖儿都酸了。
算算日子,皇上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怕是还没收到多贵人的孩子没了的消息。那这会子身在木兰围场的爷,当听说了那个消息,不知道心下又是如何的着急吧
今年是彻底平定准噶尔之年啊,以多贵人的身份,皇上是有多需要多贵人的这个孩子却偏偏,还是没了就在即将临盆的时候儿,没了。
明明这一日,外头那么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那个孩子,怎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与这个世界,作别了
除了那些细细碎碎的絮语之外,皇帝还与婉兮描述了一下今年赐宴蒙古各部王公台吉们的盛况。
皇帝知道,婉兮心下一直对那位传奇女子热依木心存仰慕,这便特地说到回部众人:“爷原本打算叫他们今年一同热河觐见,只是因为大小和卓兄弟尚未擒获,故此若此时叫得力的回部伯克们撤兵,确嫌草率。”
“故此爷暂且叫他们继续军营效力,待得擒获叛贼兄弟,再行进京陛见。”
尽管热依木这位女子这次没能与丈夫鄂对等回部王公一同觐见,可是皇帝还是下旨封赏出力的回部王公。
霍集斯被封为贝勒,鄂对也被封为贝子。这便是鄂对家族,身为“库车王”的始封。
其余立功的回部伯克皆授予公爵,或者散秩大臣等。
皇帝在最后写,“大小和卓兄弟已经确定逃入了巴达克山不是一座山哈,是一个国,在中国和阿富汗中间儿,爷已令富德警告巴达克山可汗素勒坦沙,令其擒获叛贼兄弟以献。想来不久,叛贼兄弟即可俘获,回部终平。”
婉兮心下略微平定。虽说多贵人的孩子没了,可是回部平定在即于私有悲,于国却是大喜。
或许一个国、一个家、一个人的命运都是这样,永远是祸福相依;端看自己的一颗心如何两厢平衡吧
在婉兮生辰四天后,即九月十三日,从木兰围场回到了避暑山庄。
在避暑山庄期间,皇帝又连下谕旨,命阿桂往阿克苏管理,又进封“哈密回王”玉素布,为贝勒。
在此期间,皇帝曾担心大小和卓兄弟逃入“浩罕国”,曾传檄书给该国可汗。“浩罕国”可汗额尔德尼伯克,派使呈书,愿意归顺大清。“我等情愿投诚。布哈尔以东,我等二十一万人,皆为臣仆。”
皇帝命额尔德尼伯克等,或者亲自入京觐见,或者遣子弟进京觐见。皇帝同时赏其彩缎各二端、大小荷包各一对。待其入京之际,一体加以恩赏。
办完这些国务,皇帝九月十六日,即奉皇太后自避暑山庄回銮。
消息传回京来,婉兮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皇上已经回銮而来,路上不过数日,必定在她临盆之前。
若此她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等皇上归来,便什么都不再用她悬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的缘故,从这一日起,婉兮便觉得全身疲乏,食欲不振。每日里恹恹地只想睡觉,便连吃一口饭的精神都没有,只胡乱吃两口便又纳头继续睡。
见了婉兮如此,玉蕤和杨氏虽说有些悬心,但是终究是婉兮已经到了临盆之前这时候儿,身为母亲的会本能积攒力量,多休息,只为临盆那一刻的搏命呢,倒也是说得通的。故此玉蕤和杨氏也并未格外在意去。
婉兮自管昏昏沉沉地睡,睡得多了,便会偶然分不清了梦境与现实的区隔去。
或许是心下太希望,故此好几次在梦里仿佛自己起了身,已是身轻如燕,抱着大红氆氇毯包着的孩儿,到圆明园大门外去迎接皇上。
她清楚地看见皇上眉眼含笑走上前来,拥住她,也拥住他们的孩子。
可是梦每一次都在她含笑向皇上打开那氆氇毯子,想叫皇上看一眼他们孩子的时候儿,戛然而止。
她醒来后,能清楚地记得那氆氇毯上葡萄连绵的纹样儿,却怎么都记不起那孩子的面容来。
她自己想想也是苦笑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她可不是看不清那孩子的容颜么
而那氆氇毯子上,之所以记得清楚是葡萄的纹样儿,还不是因为回部盛产葡萄;那大红又是喜庆,寓意皇上回来了,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儿了,回部也彻底平定了。
若得这样双喜临门,那该多好。
九月二十二日,己巳日,皇帝终于回到圆明园。九月初一是戊申日,己巳日是二十二。所以尽管今年是令妃掉了孩子,皇帝已是提前赶回来了,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掉的哈
皇帝一至圆明园,便先来看婉兮。
皇帝回銮,原本六宫都要去跪迎皇上、皇后。可是今儿婉兮依旧是困倦疲累,便是已经强打精神梳妆打扮了,可是坐在那儿等着皇上来的时候儿,还是歪在炕罩上睡着了。
皇帝走进来,看她安详睡着的模样儿,便也忍不住笑。
终究是要临盆了,多睡一会子也是好的,到临盆那日,总得好几天白天黑夜都没得睡呢。
玉蕤含笑给皇帝请安,轻声道,“皇上稍坐,奴才去叫醒主子。”
皇帝却摇头,“叫她睡吧,朕坐这儿看看她就行。”
玉蕤含笑垂首,便也退了出去。
暖阁里,已是用了炭火。那墙里和地面都是中空的,炭火的热乎气儿将小暖阁给烧得暖洋洋的。皇帝便坐在对面炕上,含笑端详着婉兮的睡容。
这样车马劳顿而归,又看她睡得安详,皇帝自己都忍不住困了。
南边的炕是坐炕,没有炕罩,皇帝连个靠的都没有。这便盘腿上炕,额头抵着墙,这便也睡着了。
倒是婉兮先醒的,睁开眼冷不丁看见皇帝就在对面炕上呢,婉兮便只觉自己又做梦呢。
既然还是在梦里,婉兮便顾着赶紧低头看一眼怀里虽说跟孩子还有不两天就要见面了,可是既然梦里就在怀里抱着,心下也是好奇不是这便怎么都想着,提前打开那氆氇毯子看一眼。
婉兮垂首瞧怀里可是,哪儿有什么大红的氆氇毯子啊
婉兮就慌了,便叫起来,“孩子呢孩子怎么不见了”
婉兮这一呼喊,皇帝猛然便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