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明的天空，十分蔚蓝。一架飞往A国的飞机上，马小云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透过舷窗，俯瞰着下方逐渐变得陌生、被浓密热带雨林覆盖的群山。

马小云，西明市首富，市政协常委，麾下产业涉及矿产、旅游、地产，是这片土地上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此次应“宏图国际”老板吴钦的再三邀请，前往邻国A国边境特区“勐拉”，考察一个号称“潜力堪比当年深圳”的旅游地产综合开发项目。

“马总，资料都整理好了。”身旁的助理小陈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项目的效果图，依山傍水的豪华酒店群、高尔夫球场、免税购物中心，规划得美轮美奂。另一个助理小张则仔细核对着行程单，上面排满了与当地“要员”的会面。

马小云“嗯”了一声，接过平板，却并未细看。这些纸面上的东西，他见得多了。他更看重的是吴钦在电话里透露的“背景”，项目得到了A国某地方民族武装“勐拉军”高层的大力支持，土地、政策一路绿灯。

“这是个快车道，马总。”吴钦的声音带着蛊惑，“一旦成型，就是连接西南、辐射东盟的黄金枢纽。西明市不是要建区域性中心城市吗？咱们这项目，就是桥头堡！”

这句话，戳中了马小云的心坎。他不仅是个商人，也是个有政治嗅觉的人。市委书记林万骁力推的“区域性中心城市”战略，他深入研究过。如果能抢先一步，在毗邻的A国打下这颗钉子，未来无论是商贸流通、旅游合作，还是……某些更隐晦的资金流转，都将占据无可比拟的主动权。这是一盘大棋，而他马小云，有机会成为棋手，而非棋子。

两个小时的航程很快结束。飞机降落在A国一个简陋的边境机场。一出舱门，湿热粘稠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热带植物腐烂和某种香料混合的奇特气味。

吴钦亲自带着两辆崭新的黑色丰田陆地巡洋舰在停机坪等候。他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衬衫，满脸堆笑，手腕上那串硕大的沉香木珠子格外显眼。

“马总！一路辛苦！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吴钦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马小云的手，用力摇晃。他身后站着几名皮肤黝黑、眼神精悍的随从，沉默地接过小陈小张手中的行李。

“吴总客气，劳你大驾。”马小云笑容得体，目光却迅速扫过周围。机场很小，设施陈旧，持枪的士兵懒散地站在岗亭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一种混乱与秩序并存的怪异感，让他心底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被吴钦的热情和描绘的宏伟蓝图所掩盖。

车队驶离机场，开往勐拉镇。道路坑洼不平，两旁是茂密得近乎狰狞的热带丛林，偶尔能看到用木头和铁皮搭建的简陋村寨，以及衣衫褴褛的当地居民。与吴钦口中“即将崛起的新城”形象，相去甚远。

“这里……基础设施似乎还有些滞后。”马小云斟酌着词句。

“哈哈，马总好眼力！”吴钦毫不介意，拍了拍大腿，“正因为落后，才有巨大的发展空间嘛！地价便宜，劳动力低廉，政策灵活。只要我们项目一起，这里立刻就是寸土寸金！”他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勐拉军’的梭温司令，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今晚特意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听到“司令”二字，马小云心中那点疑虑稍减。地方武装的头目，在这片三不管地带的能量，有时比中央政府还大。

当晚的接风宴，设在镇上一处外观极不起眼，内部却极尽奢华的私人会所。金碧辉煌的吊灯，厚重的红木家具，穿着传统筒裙、身材婀娜的女侍者穿梭其间。主位上坐着的那位梭温司令，五十岁上下，穿着墨绿色的军便装，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话不多，但自有一股威严。他身旁坐着几位同样军衔不低的军官。

宴席菜肴丰盛，不乏山珍野味。酒是顶级的茅台和昂贵的洋酒。梭温司令通过翻译，简单表达了对马总投资的欢迎，承诺提供“绝对安全”和“最优惠的条件”。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吴钦更是妙语连珠，不断烘托着马小云的身份和实力，引得那些军官们投来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

马小云久经沙场，这种场面尚能应付自如。但他注意到，那些军官们的笑容背后，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暗自提高了警惕，但想到巨大的利益前景，以及自己显赫的身份，又觉得在这弹丸之地，安全应是无虞。

酒酣耳热之际，吴钦凑到马小云耳边，满嘴酒气地说：“马总，明天我带您去看地，核心地块！保证您满意！看完地，我们再详细谈股份和……一些特别的‘通道’。”他挤了挤眼睛，意有所指。

马小云心中一动，所谓的“通道”，恐怕涉及资金跨境流动的灰色地带，这正是他感兴趣的。他举起杯，与吴钦和梭温司令又碰了一杯，“那就仰仗吴总和司令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依旧是吴钦带队，两辆陆地巡洋舰一前一后，驶离了勐拉镇，朝着与昨日来时相反的、更加偏僻的山区进发。

起初还有颠簸的土路，后来连土路都消失了，只剩下被车辆碾压出的、泥泞不堪的车辙。四周的雨林愈发茂密，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土腥气和植物发酵的味道。手机信号早已断绝。

“吴总，这项目地……选得够僻静啊。”马小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丛林景象，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这完全不像是要开发大型旅游地产的位置。

“好地方都在山里嘛，清静，安全。”吴钦笑着回答，眼神却有些闪烁，“快到了，快到了。”

小陈和小张也察觉到了异常，互相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

车辆又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被铁丝网和高墙围起来的巨大区域，突兀地出现在丛林深处。高墙上架设着密密麻麻的电网，了望塔上隐约可见持枪的人影在走动。巨大的铁门紧闭着，门旁的水泥墩子上，用猩红的、潦草的字体写着几个A国文字，NotRESpASSING!”（私人领地，禁止入内！）

这哪里像是开发区的工地？分明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或者说……堡垒。

“这是……？”马小云的声音沉了下来。

“哦，这是项目的后勤保障基地，也是未来的安保中心。”吴钦解释道，语气有些急促，“我们先从这里过一下，跟安保负责人见个面，确保后续施工安全。”

车队靠近大门，了望塔上的人用探照灯扫了一下。吴钦探出头，打了个手势。沉重的大铁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车辆驶入园区。内部是另一番景象：一排排样式统一的、如同兵营般的低矮板房，窗户狭小，焊着铁条。空地上杂乱地停着一些皮卡和摩托车。一些穿着迷彩服或便装、腰间鼓鼓囊囊明显别着武器的壮汉，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目光冷漠地打量着进来的车辆。空气中，隐约传来呵斥声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压抑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