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血腥气混着尸臭,浓得化不开。
火把的光,将那两个用尸体摆成的“吕相”二字,映照得狰狞可怖。
秦军的残兵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他们将罗网杀手的头颅一一砍下,挂在关隘最高处的旗杆上,像一串串风干的腊肉。
副将捧着那个蓝色瓷瓶,小心翼翼地给中毒的弟兄们分发解药。
药效很快。
那些原本已经神志不清、软倒在地的士兵,服下兑了水的药液后,脸上诡异的潮红渐渐褪去,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他们挣扎着站起来,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些高高挂起的人头,眼中满是后怕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魏哲靠在那面被他掀起来的巨型石盾上,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黑色的血痂覆盖在狰狞的皮肉翻卷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从地狱火海中爬出来的修罗。
他体内的血液,依旧在灼热地奔腾。
“醉生梦死”的毒性,并未完全清除。
它被一股更霸道、更蛮横的力量,强行压制在了身体的某个角落。
那股力量,不属于内力,不属于凡人。
它来自他这具身体,最深沉的秘密。
“侯爷。”
副将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
“弟兄们的毒,都解了。”
“伤亡……我们又折损了近三百人。”
魏哲没有睁眼,只是“嗯”了一声。
一千五百人,现在,只剩下一千二百人左右。
而且,人人带伤。
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残兵。
“我们……”副将看着关隘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接下来,怎么办?”
吕不韦。
这个名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以为的敌人,是燕国,是赵国。
却没想到,最致命的刀,来自背后。
来自那个,本该死去的大秦相国。
“怎么办?”
魏哲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杀意。
“很简单。”
“他想杀我。”
“我就去,杀了他。”
副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
“而且,我们身在赵国腹地,前有狼,后有虎……”
“那就把狼和虎,都杀了。”
魏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以为,布下一张网,就能困住我。”
“他以为,驱使一群狼,就能耗死我。”
“他太小看我了。”
“也太高看,他手里的那些废物了。”
魏哲走到校场中央,抬头看着那些迎风摇晃的人头。
“他会来找我的。”
“或者,他会留下线索,让我去找他。”
“一个自以为是的猎人,在杀死猎物之前,总喜欢,炫耀自己的陷阱。”
他话音刚落。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鼓声,从关隘之外,遥遥传来。
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
“侯爷!有大军!”
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从城墙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脸上满是惊惶。
“是赵军!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两万人!”
“把我们的退路,全堵死了!”
什么?!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秦军残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两万赵军!
他们才刚刚经历一场血战,毒素未清,体力未复。
现在,又来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这是天要亡他们!
“慌什么!”
魏哲的怒吼,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两万人很多吗?”
“当初在易水,三千死士,我们杀穿了。”
“在易县,十万燕军,我们杀溃了。”
“区区两万赵人,就能吓破你们的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让那些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士兵,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火焰。
是啊。
他们跟着这个男人,创造了太多不可能的奇迹。
或许,这一次,也可以。
“所有人!”
魏哲拔出那柄缴获来的长剑,剑锋,指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关上城门!”
“登上城墙!”
“把你们手里的弓弩,都给我准备好!”
“我倒要看看。”
“是他们的脑袋硬。”
“还是我们的箭,更锋利!”
“诺!”
残存的秦军,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嘶吼着冲上城墙。
魏哲独自一人,走上关隘最高的箭楼。
他站在那些罗网杀手的人头之下,负手而立,遥望着远方那条,由火把组成的黑色长龙。
长龙,越来越近。
最终,在关隘前一里处,停下。
军阵散开,旗帜招展。
当先一员大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披银甲,手持一杆亮银枪,在火光下,威风凛凛。
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赵国精锐,甲胄鲜明,杀气腾腾。
“城楼上的人听着!”
一名传令官策马出列,大声喝道。
“我乃大赵上将军李牧麾下,先锋大将赵葱!”
“尔等秦人,胆敢擅闯我赵国边境,屠戮守军,罪该万死!”
“速速打开城门,跪地投降!”
“否则,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李牧?
魏哲的眉头,微微一挑。
又是这个家伙。
看来,他不仅出卖了自己的行踪,还把赵国的大军,引了过来。
“赵葱?”
魏哲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没听过。”
“回去告诉李牧。”
“让他自己,滚过来跟我说话。”
“你,不配。”
“放肆!”
赵葱勃然大怒,催马向前。
他看着城墙上那稀稀拉拉的守军,看着那满地的狼藉,眼中充满了不屑。
“一群残兵败将,也敢口出狂言!”
他抬头,看到了箭楼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也看到了,那身影旁边,挂着的一串串人头。
“罗网的人?”
赵葱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认出了那些人头的来历。
但他随即冷笑一声。
“原来是两群狗,在这里狗咬狗。”
“正好,省了本将军的力气。”
他举起手中的亮银枪,枪尖直指魏哲。
“你,就是魏哲?”
“是我。”
“很好。”赵葱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李牧将军有令。”
“你的命,他要了。”
“不过,他说,在取你性命之前,要先断了你的爪牙。”
“他让我转告你。”
“你的兵,不错。”
“可惜,跟错了主人。”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环视着城墙上那些,神情紧张的秦军残兵。
“放下武器,打开城门。”
“杀了魏哲,献上他的首级。”
“我,赵葱,以我赵氏宗亲的名义担保。”
“不仅饶你们不死,还保你们,在我大赵,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离间计。
简单,却恶毒。
城墙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秦军士卒,都下意识地,看向了箭楼上那个身影。
赵葱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不相信,这群已经陷入绝境的残兵,会为了一个必死的主帅,放弃活命的机会。
然而。
他等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哗变。
而是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这蠢货在说什么?”
“让我们投降?”
“还杀了侯爷?”
“他的脑袋,是被门夹了吗?”
秦军的残兵们,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们的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赵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们……你们笑什么!”
“我们笑你,可怜。”
副将拄着剑,从城墙后站了出来。
他看着赵葱,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你以为,我们是大街上,随便能买到的货物吗?”
“我们是大秦锐士!”
“我们的命,是侯爷的!”
“我们的荣耀,也是侯爷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