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宴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夏侯纾待在自己的宫中日以继夜地练琴。然而越是练习,她就越觉得没有胜算。原本她以为自己领悟能力够高,再加上有好几年学琴的功底,作首曲子易如反掌,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作曲和弹琴完全是不同概念的,作曲还需要才学与意境,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累了的时候,夏侯纾时常会想起那些与夏侯翊一起饮酒逍遥的日子。她抚琴,他吹竹箫,府里的人都羡慕他们这对兄妹。初次见到他们的人大都会把他们当成是青梅竹马,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她和夏侯翊听了都会忍不住大笑,等到别人知道他们是兄妹后都羞愧不已,连连道歉。
那时候,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被一堵高墙隔成天涯两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推迟和搁浅。
这阵子夏侯纾想了很多,独孤彻确实待她很客气了,不然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霍霍的。她希望能挑个机会回报他,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心虚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在宴会上给他弹奏一曲了。
接下来,夏侯纾继续将自己关在飞鸾殿里谱曲,最终毫无进展,反而消减了她对这件事的热忱。知道赌约的云溪和雨湖见状大气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乱了她的思绪,惊扰了她的灵感。
久而久之,夏侯纾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趁着夜色正浓,她撇下了随从出去透透气。
云溪原本执意要跟着她出来,后来听说有两个小宫女因为丢了东西吵了起来,夏侯纾让她去看看,自己则一个人跑了出来。
飞鸾殿的东边有一片湖泊,叫鉴明湖,环绕着宫中的至高点凤阙。天气好的时候,鉴明湖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的蓝和凤阙的威严。而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星星的夜幕。鉴明湖的西北边有一座小山峰,山巅处建有一座亭子,名叫听风亭。夏侯纾站在湖边,远远地注视着那座小山峰,发现它并非自然形成的山峰,而是搬来各地的大块岩石搭建而成,虽说是假山,却是十分宏伟秀丽。
此时夜色朦胧,鉴明湖四周静谧无声。夏侯纾犹如一只悄无声息的夜猫,沿着石阶慢慢向假山攀爬。晚风习习,带着凉爽的触感,如同一只无形的精灵之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越爬越高,眼前的视野也随之扩大,远处的宫殿和闪烁的灯火倒映在湖面上,相互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面。它们在夜色中闪烁,如同星尘散落人间,照亮了她的回忆。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惆怅,仿佛被过去的夏夜牵扯着,那时候夏侯翊总是拉着她穿梭于大街小巷,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错,留下一串串温馨的脚印。
彼时夏侯纾被母亲看管得很严,无法自由出门,每天就看着夏侯翊白天跟着几个好友大摇大摆地出去逍遥自在。到了晚上,趁着父母都睡下了,夏侯翊才会来接她去他白天发现的好地方玩。有时候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他就带她上落月坊看万家灯火,猜测每一扇窗户里面正在上演的故事,每一扇窗里的故事似乎都是幸福的。
待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兄妹俩才又意尽阑珊的哼着小曲儿回家,翻过高高的院墙,彼此默契的道一声好梦便各自回房,神不知鬼不觉。第二天起来照样是神清气爽,谁也不知道他们前一晚上的秘密。
这个秘密一直持续到某个晚上李管家无意间发现,他们万般恳求他才没有向长辈揭发他们。自此之后,他们夜半出行更加小心翼翼。虽然是偷偷摸摸的,却又是那么天真无暇,那么随心所欲。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夏侯纾停下脚步,凝视着湖面上的灯火与宫殿倒影。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明亮的星星,在她的心中闪烁,而此刻的寂静与孤独则如晨露般洗涤着她的心灵。她深吸一口气,晚风中似乎夹杂着夏侯翊的气息,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思念。
夏侯纾轻轻抚摸着心口,仿佛能触摸到过去与现在的交融。她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那些美好的记忆将永远铭刻在她的心灵深处,如同星辰照亮夜空。她默默地凝视着湖面,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慨,那是关于过去、关于回忆、关于她和夏侯翊的美好时光的感慨。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湿热,她赶紧伸手擦了擦。
夜深露重,高处的寒风如刀,即便是盛夏之夜,也带着一种刺骨的冷。夏侯纾站在风中,远眺着下方那片沉寂的夜色,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赶紧将双手拢在胸前,试图驱散这股寒气。
就在这时,一件黑色描金暗纹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龙涎香那独特的芬芳丝丝缕缕地飘入她的鼻息。这股香气瞬间温暖了她的感官,那是一种沉稳而安心的味道,仿佛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一个看不见的保护者,正在默默地守护着她。
斗篷的质地厚重而温暖,披在身上犹如一道屏障,隔绝了冷风的侵袭。夏侯纾感到身上的暖意渐渐回归,愕然回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愣。
“陛下?”夏侯纾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被独孤彻稳稳扶住的肩膀。
独孤彻垂头看着她,眸子里有种莫名的东西,让她无端心头一跳。
月色霜白,听风亭四周起了清浅的雾气。独孤彻忽然别过头去,像是在逃避什么,背对着她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夏侯纾心想你不是也来了吗?
然而想起近来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应该已经听说我与吕美人的赌约了吧?怕输给她,所以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孤彻淡淡一笑,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个怕输的人。”
夏侯纾苦笑一声,幽幽道:“真正怕输的人,总是会掩饰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心里越在乎的东西,就越要装作不在乎。”说着她抬眸看向他,问道,“难道陛下不是如此么?”
月色下,独孤彻的背影显得越发单薄而俊逸,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淡忧伤。他的身影在微风中摇曳,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夜色中。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回过头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似乎有些触动,又仿佛透过她的身体,注视着那些永远失去了的过往。
夏侯纾突然感到心跳加速,像被秋风吹过的湖面,波澜涌动。而他的目光却如深深的湖水,让她无法窥视其中的深意。越是好奇,越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夏侯纾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看向远处,轻声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早点回去歇息吧。”
“好。”独孤彻说完又背过身去,稳稳走在前面。
台阶沾了夜露,有些湿滑,比来的时候难走得多。而且此刻黑灯瞎火,他们每下一级台阶,都好像要栽倒下去一样。独孤彻像是察觉了夏侯纾的苦处,逐渐放慢了脚步,默默地抬起一只手臂伸到她面前。
夏侯纾微微一愣,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后,又犹豫片刻,才将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下台阶,步伐稳当了许多。
独孤彻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举着手臂慢慢的走在前面,让她倚靠着走下台阶,青丝上沾染着凡尘月光。
夏日里穿得单薄,夏侯纾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总觉得手心里有种异样的暖意,透过他的衣衫阵阵传来,连带着他独有的龙涎香,在这样清凉的夜里,无声地灌满了胸口。
下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夏侯纾心里微有些失落的感觉。是不是以后,她都不能再这样扶着他的手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