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慧眼(2 / 2)

登凤阙 锦瑟轻寒 2654 字 1个月前

漱玉阁是由两座八角的巨型阁楼组成,宛若双生之莲,静谧地绽放于繁华街衢之侧。当街的阁楼是主体,一进门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正中央是一个玲珑舞台,四周环绕一脉细流,水波不兴,却藏着无限生机。渠中荷花亭亭,或含苞待放,或娇艳盛开,几盏精致花灯随波逐流,光影交错间,绘就一幅流动的画卷,既添几分梦幻,又生无限遐想。

舞台上,几位舞妓身着轻纱,衣袂飘飘,仿佛自云端降临的仙子,她们以曼妙的身姿,轻盈起舞,每一个旋转、每一次抬手,都精准无误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引人目不暇接,心随舞动,飘向那未知的温柔乡。而在这视觉盛宴的侧畔,一道屏风半掩,其后端坐一位乐师,他指尖轻拨古琴,旋律自弦间缓缓流淌,如同山间清泉,又似月下微风,婉转悠扬,直击人心最柔软之处。琴声与舞影交织缠绵,仿佛天地万物皆为之动容,忘却了时间的流转。

舞台周围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圈桌子,宾客们围坐其间,有的举杯相邀,笑语盈盈,仿佛世间烦忧皆随风而去,只余下这片刻的欢畅与自在;有的则左顾右盼,身边环绕着身着华彩、姿态万千的女子,她们笑语嫣然,红唇轻启,与宾客间调笑逗趣,那份不加掩饰的亲密与欢愉,平添了几分旖旎与风流。

再往深处漫步,两架精致的扶梯悠然架起,宛若双桥,连接起两座阁楼的心脏地带——二楼雅间。这里,是另一番洞天福地。一侧,是精心布置的雅间,轻纱曼舞间,透出一抹抹低调的奢华,专为那些追求尊贵私密体验的贵客而设。而另一侧,则是当红花魁的香闺,房内春意融融,不论外界如何更迭,此间四季皆如春日般和煦,熏香袅袅升起,缭绕间仿佛能勾起世间所有温柔与绮梦,令京中无数风流才子甘愿沉醉,不惜千金一掷。

主楼之后,掩映着一个宽阔的院落,是丫鬟仆妇的生活区域及后厨所在。院落入口,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幅屏风巍然矗立,如同守护神般隔绝尘嚣,其上图案繁复,寓意深远。四位身形魁梧、面容严峻的壮汉分列两旁,宛如铜墙铁壁,守护着这片不被外人轻易窥探的天地。寻常人等,若非特许,难以踏入半步,只偶尔有侍女端了酒水菜肴从里面鱼贯而出。

主楼与后院之间铺展着一汪精心雕琢的人工池塘,时至盛夏,池中莲藕葳蕤,绿叶如盖,绵延至视线尽头,展现出一幅“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壮丽画卷。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朵朵荷花之上,花瓣轻展,色泽娇艳,与日光交相辉映,更显“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绝妙景致。池塘两岸,一条宽敞的木质走廊蜿蜒而行,被莲叶挡住了一部分,人从上面过,竟像是在莲池中飘荡。靠墙处种了一排竹子,将高高的石墙掩在外面。

夏侯纾一边打量着阁内景象,一边感慨夏侯翊的品味果然是与众不同,放着众多对他朝思暮想的名门贵女看都不看一眼,却对这漱玉阁的庸脂俗粉情有独钟,心醉神迷。

关键是,现在还是上午啊!

夏侯翊如今虽然没有官身,可他背后却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他这样白日宣淫,实乃有违礼教。若此事传扬出去,不仅他个人颜面扫地,更是让整个越国公府蒙羞,颜面尽失。

再者,家族中同辈之人,还有一大半都未婚配。夏侯翊此举,无疑给家族中的未婚子弟树立了不甚光彩的榜样,日后在议亲之时,难免要承受更多的非议与偏见。

夏侯纾心绪如潮,纷繁复杂,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周遭氛围,便有两位妆容精致、风情万种的女子轻盈而至,她们的声音如春风中摇曳的铃铛,一面娇滴滴地叫着“公子”,一面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水蛇一样缠了上来,晃得人眼花缭乱。

夏侯纾从前也没少跟着夏侯翊出来鬼混,但去的都是闲雅之地,吃饭、喝酒、听曲、看戏都无伤大雅。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进烟花之地,眼看着两名女子越靠越近,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不得不快速地合了扇子,企图挡住那一双双撩人的玉腕。

那两名女子仿佛是见惯了夏侯纾这样初出茅庐却故作老练的“风流客”,她们相视一笑,眸中闪烁着狡黠与戏谑,迫不及待地要看她出洋相,随即便有人伸手来拉她的衣领。

夏侯纾几乎是出于本能,双手轻轻交叠,护住了胸口。她心中暗自思量,这要是被发现了女儿身,她还能笑着走出漱玉阁的大门吗?

姑娘们见状,以为她是害羞,笑得更欢畅,笑声如银铃般回荡着,很快就引来了另外几个女子加入。她们的动作也因此多了几分顽皮与卖力,一副要撕下她伪善面具的样子。

“停!停!停——”

夏侯纾被惊得连连惨叫,瞬间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目光汇聚之下,初见夏侯纾那略显狼狈之态,先是一愣,随即化作一阵轻笑。其间,不乏有几位好事之徒,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嘲讽道:来都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夏侯纾自幼历经风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心性坚韧如铁,从来没有这么尴尬与无措,不成想有一天会被一堆女人调戏成这副样子。她又气又急,怒火中烧,正要发作,便听到有个声音在替她解围。

老鸨看到夏侯纾的窘相,马上笑盈盈地迎过来,轻挥罗袖,支走了那一群妖艳的女子。随后,她眼眸微眯,将夏侯纾打量一番,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与好奇:“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头一次来我们漱玉阁?”

言罢,她似是有意亲近,缓缓伸出手来拉夏侯纾。

夏侯纾心中警铃大作,回想起方才那番不愉快的经历,她迅速而优雅地后退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淡然自若地回应道:“贵地风光旖旎,令人心生向往。”

漱玉阁老鸨,本姓鹿,人称鹿姨娘。坊间传言,鹿姨娘心思细腻如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手段通天,与朝中多位官员都颇有渊源,更是游刃有余的穿梭于权势与风月之间。是以她一介女流,却在这关系网盘根错杂的京城里,把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鹿姨娘讪讪地收回一只圆润的玉腕,神色微变,旋即换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那笑里藏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犀利与不屑。

“我说这位姑娘,”她的声音低沉而极具魅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你穿成这样来我这漱玉阁,究竟有何用意?”

夏侯纾戒备地打量着鹿姨娘,心中暗自惊疑:难道已经被她轻易识破了伪装?

她女扮男装混迹于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府中熟悉她的人,还从未被外人认出来过,偏偏就被初次见面的鹿姨娘一语道破。

“你叫谁姑娘呢?”夏侯纾不服气地狡辩道,“在下是堂堂男儿身!”

鹿姨娘轻挑柳眉,眸中闪过一抹戏谑,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哼,你这小姑娘,怎的不先打量打量我这营生是何等风月无边?”

见夏侯纾面上微露紧张之色,她悄然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视,方压低嗓音,言语间多了几分玩味:“莫说是你这般稚嫩的女娃儿,即便是这楼中穿梭不息的恩客,我只需轻轻一扫,便能掂量出他们各自身价几何,性情如何,又怎会分不出你是男是女?”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即便她刻意换了男装,描粗了眉毛,还把脸涂黑了一些,依然逃不掉鹿姨娘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夏侯纾心中暗自佩服,既已明了,便不再多做无谓的挣扎,索性顺着这微妙的氛围,温婉一笑,由衷赞道:“鹿姨娘慧眼如炬,当真令人钦佩不已!”

“若是我连这点微末的识人之能都不具备,还如何能在京城里立足?”鹿姨娘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却寒光闪烁。她轻轻斜睨了夏侯纾一眼,那眼神中既有不屑也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道:“现在,你可以老实交代你的来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