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女子千千万,多的是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并非只在这漱玉阁。而且,夏侯翊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能总是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啊!
越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的将门之家,家教严格。夏侯翊往日的作风虽然与将门子弟沉稳内敛的风范大相庭径,好歹被称之为真性情,还赢得了一个“逍遥公子”的雅号,但若沾染上了女色,只怕名节不保,日后议亲时也会受到影响。
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啊!
夏侯纾心中忧虑如潮,她猛地一挥手,茶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落在案几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她内心的不平与愤慨。她紧握手中折扇,起身的动作中带着几分决绝,步履匆匆,似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思绪,去拯救迷途的兄长。
夏侯纾心头的怒火犹如被点燃的柴薪,猛然间爆发出不可遏制的力量,以至于她在推开那扇木门之际,力度失控,门扉猛然间脱离了它的轨迹,重重地撞击在门框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惊雷,不经意间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也惊扰了几位恰好路过的客人。
两名男子闻声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转头诧异地望向夏侯纾。
六目相对,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一瞬的尴尬与警惕。
夏侯纾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和鲁莽,连忙收敛起面上的愠色,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微微颔首,目光中满含歉意,试图以这无声的动作弥补自己的过失。
两名男子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的面容依旧淡然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轻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转身,继续他们原本的步伐,沿着楼层的走廊,一步步走向那幽深而遥远的尽头,留给夏侯纾一个背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夏侯纾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那两人的身形挺拔而修长,气质超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洁与深邃,让夏侯纾在片刻间竟有些失神,像是在哪里见过。至于究竟是哪里见过,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夏侯纾的心绪纷繁,步伐也随之变得沉重而迟缓。当她缓缓行至楼梯转角时,正好有三四个食客急急忙忙从楼下上来,其中一人因急于避让,不慎与她擦肩而过,触碰了她的肩头。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以一种近乎防御的姿态,护住了自己曾受过伤的臂膀。
电光火石之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一幕幕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夏侯纾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护国寺后山的那个夜晚,以及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当时的那两个男子,面容也是这样冷峻如霜,眼神中透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与别离,有时就是这么微妙而不可思议。有些人,即便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无数次,也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甚至见面不相识;而有些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交集,也能在心灵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一夜的冰冷与恐惧,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之中。而关于那两人身份的谜团,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浮现,撩拨着她心中最深处的好奇之火。
夏侯纾终是按捺不住那份探索未知的渴望,脚步不由自主地调转方向,折了回去。
不过恍了个神的功夫,刚才撞到她的那名食客在匆匆表达歉意后,此刻也已步入左侧第二个雅间。而那两个男子,也早已进入了走廊尽头最隐秘的雅间,门扉轻合,隔绝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三楼共有八个雅间,从楼梯上来,左右各有三间,前后各一间,中间有两个转廊错开了视线。夏侯纾刚才包下的是右边第二间,而那一紫一黑两名男子从她包下的雅间门前走过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应该是去了楼道尽头的雅间。
夏侯纾轻轻环顾四周,见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唯有楼到处窗口偶尔透进的微风,与廊间悬挂的轻纱低语。她轻手轻脚走到最后一间,然后贴着耳朵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然而,门内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过了半晌,也没有见到店小二送酒水菜肴上来。
落月坊的美食声名远扬,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因而门庭若市,生意火爆。若是赶在饭点来,经常一座难求。不过,现在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店内食客很少,倒显得几分宁静与雅致。而楼上的雅间虽风光独好,却因其需要增加额外的费用,并非寻常食客轻易涉足之地。
那两名男子身份不同寻常,周身散发的疏离之气,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显然不是有口腹之欲的人。他们来这里,要么是借着吃喝之名谈事。要么跟她一样,想借此得天独厚的位置纵览京城风光,或是寻人,或是有其他打算。
既然雅间的门是关着的,那就证明里面确实有客人。
夏侯纾心里暗暗盘算着,又贴着门继续听了一会儿,可里面依旧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十分诡异。
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来这里,难道真是相对无言地静坐着喝茶?或者说,她看错了,那两人并不是在这一间?
夏侯纾微微侧脸,目光细细的穿梭于三楼的楼道。她默默推算着方才那串脚步声停留的时长以及关门声的回响,心中已然有了定论——那两名男子确实是进了最后一间房。
至于房内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
夏侯纾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忆起了护国寺后山那日的偶遇,两名男子间的互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透着非同寻常的气息。她原本还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关系让冷面神那种桀骜不驯的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抱有如此异乎寻常的尊重与亲近。但此刻,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解释。
这两人或许是断袖。
这也就可以解释清楚为何那日她开玩笑让紫衣男子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紫衣男子一脸暧昧,然后马上被青衣男子打断了。
原来是吃醋了!
夏侯纾嘴角含笑。她并不歧视这种世俗无法理解的特殊感情,只是觉得有点吃惊而已。她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情,或像她的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或像三叔夏侯泽和郭连璧,阴阳相隔,无尽怀念;又或者像孙嘉柔和余修源,阻碍重重,天各一方。总之都是情意绵绵,恩爱不疑。
但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嗯……大致也跟男女之间的是一样的吧?
毕竟连吃醋都一样!
夏侯纾皱着眉头暗自思忖着。
就在夏侯纾神游四方之际,雅间的门扉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随后猛然洞开,仿佛夜色中潜藏的巨兽张开了巨口。一双宽厚而充满力量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闪电般覆上了她的唇,扼断了即将溢出的惊呼。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拉入了室内,门扉砰然合上,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窥探与喧嚣。
夏侯纾的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心跳重如擂鼓,万千思绪汇聚成最为紧迫的念头: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