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国的深秋,总带着一种别样的壮阔。御花园中,几株百年枫树如火如荼,将半边天际染得绚烂。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碎石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如同岁月低沉的絮语。
毛草灵,如今的乞儿国皇后,正立于听雨亭中,凭栏远眺。她身着一袭绛紫色宫装,外罩同色系绣金凤纹大氅,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点缀着几支简洁却价值连城的东珠步摇。十年的光阴,早已洗去了她初来时的惶惑与青涩,沉淀下来的是雍容华贵,是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威仪,以及那双凤眸深处,历经风雨后愈发沉静通透的光芒。
十年。
整整十年了。
她轻轻摩挲着微凉的白玉栏杆,指尖仿佛能触碰到流逝的时光。从那个在现代社会车祸后醒来、身处青楼惊恐万状的少女,到如今执掌凤印、母仪天下、与皇帝萧景琰并肩治理这偌大国家的皇后,这其中的波澜壮阔,酸甜苦辣,唯有她自己深知。
这十年里,她斗倒了心怀叵测的妃嫔,肃清了结党营私的朝臣,推行了促进商贸、改良农桑的新政,甚至在边境告急时,以惊人的魄力协助萧景琰稳定军心、筹措粮草,最终击退了来犯之敌。她的名字,“毛草灵”三个字,在乞儿国已不仅仅是一个称谓,更是一种象征——智慧、果决、与民同乐的象征。民间甚至悄悄流传着“双圣临朝”的说法,虽有些僭越,却也足见她在臣民心中的地位。
萧景琰待她,十年如一日,恩宠不减,信任有加。他们早已不再是初时因利益结合、彼此试探的帝后,而是真正的夫妻,是携手共度风雨、心意相通的伴侣。她为他生下了聪慧伶俐的太子萧煜,活泼可爱的小公主萧玥,这个皇宫,因他们而充满了寻常人家的温情与烟火气。
这里,早已是她的家。
然而,心底最深处,总有一根弦,系着遥远的来处。那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模糊记忆,是关于“毛草灵”这个名字最初归属的时空。更多的时候,这根弦连接的是大唐,是那个将她作为“替身”送来和亲的国度。按照当年离唐时与那位便宜“父皇”的约定,十年之期若到,她若想归,大唐将以“国后夫人”之尊迎她回国。
当时只道是权宜之计,是脱离青楼苦海的跳板,何曾想过,十年后的自己,会对此地产生如此深厚的羁绊?
“母后!母后!”
清脆的童声打断了毛草灵的思绪。她转过身,脸上自然而然地漾起温柔的笑意。七岁的太子萧煜牵着五岁妹妹萧玥的手,像两只欢快的小鸟儿般跑了过来。萧煜小小年纪已显露出沉稳气度,像极了萧景琰,而萧玥则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灵动十足,性子倒有几分毛草灵当年的跳脱。
“跑慢些,仔细摔着。”毛草灵蹲下身,将扑过来的女儿揽入怀中,又伸手替儿子理了理跑歪的小玉冠。
“母后,您在瞧什么呀?瞧了好久。”萧玥奶声奶气地问,小手好奇地指向亭外如火的红枫。
“母后在瞧……秋天。”毛草灵柔声道,目光掠过儿女天真无邪的脸庞,心中那片因回忆泛起的微澜渐渐平复。为了他们,为了景琰,为了这个她倾注了十年心血的国家,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皇后原来在此处。”沉稳而熟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毛草灵起身,回头,便见萧景琰一身常服,负手含笑走来。岁月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添了几丝细纹,却更显成熟男子的魅力与帝王的深沉。他看向她和孩子们的目光,一如既往,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情与满足。
“陛下怎么来了?前朝事务不忙么?”毛草灵迎上前。
“再忙,也要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看看朕的皇后和孩儿。”萧景琰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触手微凉,他微微蹙眉,将她的手拢入掌心,“手这样凉,站了许久?可是有心事?”
他总是这般敏锐。毛草灵心中一暖,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只是看着秋色正好,一时出神罢了。”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追问,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转而看向孩子们:“煜儿,今日太傅教的功课可都领会了?玥儿有没有调皮?”
父子三人说笑片刻,宫人便来禀报,午膳已备好。一家四口正准备移步暖阁,内侍省总管高公公却脚步匆匆而来,面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陛下,娘娘,”高公公躬身行礼,声音压得较低,“鸿胪寺急报,大唐……派遣使团前来,已至边境,不日便将抵达京城。使团持大唐皇帝国书,言明……为迎回永寿公主而来。”
“永寿公主”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毛草灵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这是她当年离开大唐时,被临时赐予的封号。
十年之约,到了。
萧景琰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握着毛草灵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侧头看向她,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探寻,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毛草灵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力度,也能感受到自已瞬间加速的心跳。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对高公公淡淡道:“本宫知晓了。着鸿胪寺依礼接待,妥善安置,一切等使团抵达京城再议。”
“是,娘娘。”高公公领命,恭敬退下。
亭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变得有些凝滞。连年幼的萧玥都似乎察觉到什么,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后,乖乖地闭上了小嘴。
萧景琰挥了挥手,乳母连忙上前,将太子和公主带了下去。
听雨亭中,只剩下帝后二人。秋风拂过,卷起几片红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
“灵儿……”萧景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你……可知此事?”他问的是大唐使团前来,以及那“十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