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人心,尤其是帝王之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东西。
行至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宣政殿外,尚未走近,远远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并不算低沉的争论之声,打破了皇宫往日该有的肃静。声音透过厚重的殿门,依然能听出其中的激动与焦灼。
毛草灵心中一凛,对身后跟随的宫人做了一个止步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殿门侧面的阴影里,凝神细听。
只听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此刻因激动而微微拔高的声音传来,是兵部尚书,一位三朝元老:
“……陛下!此事关乎国体,万万不可等闲视之啊!大唐此时突然遣使,重提旧约,其意难测!凤主身份特殊,若应诏而归,则我国失一贤后,内宫无主,更恐朝政因此动荡,十年心血恐毁于一旦;若拒诏不尊,则必授人以柄,谓我乞儿国背信弃义,藐视天朝,边境恐生战事,届时生灵涂炭,国将不国!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软禁大唐使团,封锁消息,切断内外联系,再从长计议,方为上策!”
软禁使臣?毛草灵心头一跳,这无疑是极端冒险的举动。
果然,另一个较为沉稳,但同样透着焦虑的声音立刻响起,是主管礼部与外交事务的宰相:“胡闹!张大人此言差矣!软禁上国使臣,无异于自绝于天下,向大唐宣战!我乞儿国十年生聚,国力虽增,然与地大物博、兵多将广的大唐相比,仍是蚍蜉撼树,卵击巨石!此时激怒天朝,实为不智,是将国家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依臣之见,不若……不若暂且答应大唐的要求,让凤主……以省亲之名,先行回去,此乃缓兵之计,可为我乞儿国争取更多时间,整军备武,联络友邦,再从长计议……”
“省亲?李相,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怒意,“那跟直接将凤主拱手送回去有何区别?大唐狼子野心,岂会让她再轻易回来?你这就是卖主求安,懦夫行径!”
“你……张匹夫!你这是逞一时之勇,要将整个国家拖入战火!置百姓于何地?!”
殿内的争论声越来越高,显然,大唐使臣到来的消息以及那封密信的内容,已经不知通过何种渠道走漏了出去,并且迅速在核心朝臣中引发了激烈乃至对立的分歧。一派主张强硬,不惜一战;一派主张妥协,以求喘息。
毛草灵的心,随着这些针锋相对的言论,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窖。最坏的情况,似乎正在发生。消息泄露之快,朝臣反应之激烈,都超出了她的预料。这意味着,她与赫连决几乎没有私下冷静商议、权衡回旋的余地了。压力已经从外部,直接蔓延到了朝堂之上。
她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涩意与寒意强行压下。不能再听下去了,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睁开眼,眸中所有的犹豫与彷徨在这一刻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与坚定。她整理了一下并无丝毫不妥的衣冠,不再犹豫,抬步,稳稳地迈过了那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高高的朱红门槛。
殿内的争吵声,在她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惊愕的、复杂的、担忧的、审视的,齐刷刷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而她的目光,越过了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子,直接迎上了御座之上,那个同样因她的突然出现而微微怔住、眉头紧锁的男人的目光。
赫连决。
她的丈夫,乞儿国的皇帝。
风暴,已然降临。而她,选择直面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