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惜休息了几天,开始照常上班,白遇美将她带来支援的老师全都带了回去,孩子们要重新适应她,显得有些困难。
她每天忙忙碌碌的,倒把丧母之痛忘了大半。如今她冷静下来,也想了许多。慢慢的,她能够体会到池斯年的无奈。
虽然将心比心,她能够谅解,但是要让她原谅他,还是很难。
这些天,她天天准时给杨若兰打电话,杨若兰很少问她池斯年的伤怎么样了,虽然她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他,但是这几天她连医院都不曾踏足。
每次她说到池斯年今天怎么怎么样了,都为自己撒谎而感到脸红,好在杨若兰并不追问她,也不说让池斯年接电话什么的来拆穿她的谎言。
她心里充满感激,同时也感到愧疚,她辜负了她的嘱托。
此刻,她躺在**,还在想着顾远兮说池斯年绝食的事,她真的没想到他为了逼她出现,连绝食这么不靠谱的方法都想得出来。
明明觉得不靠谱,但是想到他真的会绝食,她就止不住担心。一会儿觉得他不会真的绝食,一会儿又担心他真的绝食会伤了身体。
其实这些天,她一点也不好受,虐着他的同时,又何尝不是虐着她自己。每当午夜梦回,她就会从梦里惊醒。她只要想到假如那天车祸,他没能活着回来,她刚刚失去了母亲,再度失去了他,她是否承受得住?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无比庆幸他还活着,至少她还能跟他生气,跟他发脾气,甚至不理他。至少,她想看见他的时候,他还会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就觉得心里有再多的怨恨都可以放下了。她知道,他一定煎熬到极点了,否则不会想出绝食这样的馊主意。但是,她真的心疼了。
原谅他吧,她对自己说,往后的路还很长,既然她无法绝决的离开他,那么就回到他身边去,一起用未来的无数个圆满,来弥补这一个缺憾。
池斯年停止治疗并且绝食的第四天,顾远兮风风火火地赶到公司,将正在上课的雪惜带走。雪惜听说池斯年撑不下去了,急得直掉眼泪。
“呜呜呜,远兮,他会不会死啊?都怪我,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撑不下去了,才肯去看他,呜呜呜……”雪惜一边拿纸擦眼泪一边泣不成声。
顾远兮一边开车,还要一边分神安慰她,“没事,没事,嫂子,你别着急。我哪知道他这次是动真格的,医生说要给他输液,他将医生都轰了出去,气得医生都骂他有钱没处折腾了。你应该不知道当时他的车翻下去的地方有多高,足有三层楼高,只摔断了两根肋骨与轻微脑震**,简直是万幸,要是摔成个植物人,此刻怕也没力气向你绝食抗议了。”
雪惜哭得更大声了,顾远兮,你这是安慰人吗?
“没事,真没事,他皮糙肉厚,肚里油水也多,那么大的个头才饿三天就受不了,是他自己没用,不管你的事啊,我原本估计他至少能撑七天的……”
啊……,雪惜已经崩溃了,顾远兮,我老公跟你有仇啊,他都快饿死了,你还有空在这里笑话他。
顾远兮将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帝景天成私家医院。自从有了上次不速之客造访的经验,池斯年就转回了私家医院,力图不给误解任何机会。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池斯年算得再精,也挡不住意外发生。
顾远兮刚从医院离开,舒雅一手抱着一束香水百合一手提着一锅鸡汤来到医院探望池斯年。其实前几天她曾去过市中心医院看望池斯年,孰料却扑了个空,她看着已经换了新病人入住的病房,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凄惶与伤心。
他为了躲开她,不惜换医院换医生。
她气得浑身发抖,最后拼命克制,才没有打电话质问他。这几天,她开车跟踪顾远兮,才知道他转到了帝景天成私家医院。昨天,她从护士口中得知池斯年停止了一切治疗,并且绝食,听说是为了逼苏雪惜来医院看他。
她当时真的有种天塌地陷的绝望,她那么深爱的男人,他居然会用全世界最弱智的手段来折磨自己的身体,只为逼苏雪惜去看他一眼。
他对苏雪惜的感情,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那么她算什么呢?她这十年所遭受的苦难算什么?她拼尽力气才能够重新站在他面前,她如何能接受他早已经爱上别人的事实?
此刻的池斯年十分虚弱,这三日来,他滴水未尽,意识模糊,却依然将医生与护士赶了出去。她不来,他就要一直这样折磨自己。
他知道,无论送什么给她,都消除不了她对他的怨恨。那么他只能折磨自己,折磨她爱的人。绝食第一天,顾远兮跟他说,雪惜无动于衷,他什么也没说。
绝食第二天,顾远兮来告诉他,说雪惜脸上无动于衷,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几次叫住他想问他的情况,却又问不出口。
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太混账了。可是他别无办法,他手中唯一剩下的筹码,就是他自己。
绝食第三天,顾远兮说,雪惜晚上失眠了,让他再接再厉,只要再坚持两天,她肯定会心软。其实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不是身体撑不下去,是心里撑不住了。
他原本估计她会在他绝食第二天就来看他,因为她肯定会舍不得他这么虐待自己。但是现在,他完全没信心了,他甚至绝望的想,她肯定不会原谅他了,那么他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顾远兮劝他偷偷吃点东西,反正她也看不见。他摇头,如果到最后她都不来看他,那么死又何妨?
舒雅敲门进来时,池斯年躺在**,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他脸上血色尽失,脸色苍白,嘴唇皲裂,唇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往日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黯然失色。
舒雅站在病床边,他感觉到什么,缓缓转过头来,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她脸上。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他眼里似有火光跳跃,他唇边扯开一抹满足的笑意,虚弱道:“惜儿,你终于来看我了。”
舒雅后背突地一僵,他叫她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见她时,会把她当成苏雪惜,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池斯年的目光越来越亮,可当他真正看清眼前的女人时,他眼中的光芒倏地消失了,他颓然地闭上眼睛,不是她,不是……
舒雅僵站在床边,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她弯腰将床摇高了一点,他闭着眼睛,她比手语或是写字,他都看不见。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装哑是如此不理智的行为,简直是自掘坟墓。
可是戏已经演到现在,她不能让自己穿帮。
她打开保温桶,鸡汤的香味飘散在小小的病房里,池斯年饿了三天,第一次闻到鸡汤的味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看着舒雅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他真想喝啊,但是想到苏雪惜那个狠心的女人,他又胃口全无,他闭上眼睛,哑声道:“舒雅,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舒雅气得不得了,她将勺子扔回碗里,双眼冒火地瞪着池斯年。她从包里拿出便利贴,飞快写着,“斯年,为了苏雪惜,你这么折磨你自己,值得吗?”
她写完,将纸递到他眼前,池斯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舒雅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气苦,跌坐在椅子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雪惜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池斯年脸色苍白地躺在**,而舒雅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委屈地直抹泪。她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池斯年的风格,就是绝食,也还有美人在侧。
她下意识就要转身,顾远兮跟在她身后,已经将室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暗叫不妙,怎么又杀出个程咬金?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其他,一把将雪惜推了进去,然后他也跟着进去,牢牢堵在门边,大声叫道:“大哥,嫂子来看你了。”
躺在**的池斯年飞快的掀了掀眼皮,看到站在门口的雪惜时,又闭上双眼,完全不予理会的状态。不过,这看在离他最近的舒雅眼里,却多了一股撒娇的意味。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拎起包匆匆往门口奔去。路过雪惜身边时,她狠狠剜了她一眼,然后推开顾远兮,拉开门出去了。
随着房门被甩上的“巨响”声,房内再度安静下来,顾远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嫂子,大哥就交给你搞定了,我先走了。”
“喂……”雪惜转过身去,顾远兮已飞快的退了出去,并且合上了门。雪惜僵站在原地,低头踢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她几乎都忘记了该怎么跟他相处了。其实她心里有些尴尬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与不自在,他们太久没见,她又生着气,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两人都沉默着,直到突然传来的剧烈咳嗽声,才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雪惜心慌意乱地奔到病床边,她看到池斯年咳得脸颊通红,她连忙帮他拍背,他咳了好一阵子,直到咳得一脑门冷汗,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斯年,你怎么样了?我给你倒水润润嗓子。”雪惜手忙脚乱地转身去找水壶,还没跑开,冰凉的小手就被他温暖的大掌握住,两人心底同时一颤。这是他们长久冷战后,第一次这么亲密的牵手。
雪惜对上池斯年晶亮的黑眸,那里如两汪深潭一般,要将她吸进去。雪惜的心没来由的急促跳动起来,她不敢看他,目光在病房里游移着,就是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不用倒水,我有更好的法子。”池斯年沙哑的说完,扣住她的手忽然用力,她被他扯进了怀里,头上黑影压了下来,他迅速地覆上她的唇。
“唔”,不知道谁发出了这么一声,雪惜的唇彻底被他占领。她唇上麻麻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吻麻痹掉了,她完全不会思考了,更别提要推开他。
池斯年吮着她的唇,急切而满足,他拼着死的决心,终于等到她来,若不讨回点利息,他就白折腾自己一回了。雪惜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前大片的星星,让她快乐的想要飞舞。
直到两人都无法呼吸了,池斯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两人分开的嘴角拖出一根暧昧的银丝,连着彼此。雪惜的脸不争气的红透了,她迅速弹开,狠狠地抹了抹唇,一脸戒备地瞪着他,“远兮不是说你快死了吗?你怎么还有力气折腾?”
“你希望我死吗?”池斯年闲闲地躺在病**,一张黑脸比床单还白,偷得一吻,总算慰藉了一下自己的身心,他此刻很有心情跟她贫嘴。
雪惜咬唇,唇上有股血腥味在漫延,是她的血也是他的,他的唇干裂起壳裂开出血,将她的唇瓣磨出了血。这种情形与他们多么相似啊,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他痛她也痛。
原来只要她还爱他,那么她惩罚他的同时,也在惩罚她自己。
她叹了一声,诚实的摇头,想了想,又咬牙道:“池斯年,你不折腾会死吗?怎么就不让人安生了?”
池斯年定定地看着她,她这么凶狠的数落他,眼里却裹满了泪,他心疼极了,朝她伸出手来,“惜儿,到我身边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不好!”雪惜语气里含着浓浓的鼻音,她撒娇闹别扭,就是不肯到他身边去。
池斯年掀开被子,妥协道:“那好吧,你不肯来我身边,那我过去。”
雪惜看着他身体晃了晃,连忙跑过去扶着他,急道:“行了,你别折腾了,再折腾下去,小命都让你折腾没了。池斯年,我上辈子欠你的。”
扶着他躺下,雪惜眼圈又红了,他的脸异常消瘦,眼皮耷拉着,一点精神都没有,然而那双眼睛却似含着十万伏特的电流,明亮耀眼。
雪惜将他安顿好,这才按铃叫来医生给他检查。池斯年的主治医生姓李,知道他是这家医院的投资人,只得任劳任怨的给他检查,然后叫护士去药房取药,给他输液。
雪惜看那边护士正忙着给池斯年输液,她跟着李医生出了病房,正打算询问李医生池斯年的情况,却被他数落了一顿,末了,还提出质疑,“他真的是‘幸’集团的老总,怎么这么幼稚?”
雪惜哭笑不得,她也没想到池斯年会这么幼稚。
大抵是她在门外待的时间久了,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雪惜连忙推开门走进去,她看到护士小姐委屈地立在床边,而地上,躺着一地的碎玻璃与**,她急得脱口而出,“怎么了?”
护士小姐这几天连续被池斯年轰炸,她现在一看到这间病房,她双腿就直哆嗦,偏偏今天她值班。她求救似的看着雪惜,委屈道:“池太太,你快来安抚一下你先生,他……”
雪惜看着**直勾勾盯着她的池斯年,她叹了一声,“你先出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
护士出去了,池斯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似乎还暗藏怒火。雪惜站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你跟他聊什么聊那么久?”池斯年皱眉盯着她,语气中还飘着一股醋酸味。他以死相逼,才逼她来到他身边,结果她跟他说的话,还没跟那个医生多。
雪惜无语,“我跟他还能聊什么,因为你,我都快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了,什么工作再忙,也要关心自己的爱人,不要忽视病人的心理状况,池斯年,你真能折磨人。”
不知道哪句话对了池大爷的胃口,他的俊脸立即多云转晴,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他说得对,我现在是病人,你要万事以我为先。”
雪惜不忍直视了,她抚着额道:“我觉得你需要去脑科治治,指不定是这儿出了问题。”雪惜指着他的脑袋,池斯年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是怕她跑了一般,“我乐意!”
手指被他攥在掌心,雪惜抽了几下,都没有抽出来,下一秒,城池尽失,她整个小手都被他握进手里。池斯年看着她,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她,自从婚礼结束后,他们的生活就兵荒马乱、翻天覆地,如今终于能这样静静凝望,仿佛已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
雪惜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羞涩的垂下头,伸手去遮他的眼睛,他另一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低笑着追逐她的目光,雪惜脸红了,“讨厌啊,不准看不准看!”
池斯年心情好得不像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惜儿,你真狠心,如果我真的饿死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雪惜抬起头看着他,认真道:“我来看你,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你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我们互相折磨。要不要原谅你,看你以后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