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廊上的风从西边吹来,雪惜急着出来,身上只拢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感觉那风就像吹进了骨头缝里,冷得她一阵哆嗦,而更冷的,是池斯年的目光。
两人遥遥对视,空气一点一点紧绷起来,谁也没有动。仿佛过了一世纪,雪惜喉间干燥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很用力,脸颊通红,眼睛裹满了泪。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池斯年动了,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般,他开门下车,缓缓走过来,拾阶而上。走到她身边时,已经脱下大衣罩在了她肩头,温声道:“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当心着凉了。”
这是这几天两人唯一一次离得这么近,她知道池斯年心里有气,有一天晚上,她接了乔少桓的电话回去,刚躺下,旁边的他猛地翻身,将被子全卷自个儿身下去,她哭笑不得,伸手去拽,却怎么也拽不动。
她伸出食指隔着被子戳他的肩,“池斯年,你故意的吧?”
池斯年没吭声,雪惜趴在他肩膀上,去捏他的鼻子,心里暗笑:这个男人,吃醋也吃得这么别扭。他仿佛跟她较上劲了一般,死憋着,她也不松手,也跟他较劲。
他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微张着嘴呼吸,雪惜另一只手也覆上去了,紧紧地捂住他的嘴。他没憋多久,气恼地扯开她的手,雪惜百折不挠地又覆了上去,这一次,他捉住她的手,一个翻身压了过来。
她愣住,随即是他侵袭而来的气息,带着甘冽的烟草味,瞬间包围了她。
池斯年环住她的肩,掌下的身子依然瘦弱,他抬头看着黑栋栋的大屋,“惜儿,请个佣人吧。”
雪惜抬头看他,他解释:“年假之后,我们都会很忙,请个佣人打理屋子,你会轻松很多。”虽然他不太喜欢陌生人在家里走动,但是为了她着想,请一个佣人比较好。
“哦,不是吃我做的饭吃腻了?”雪惜有些低落,他突然要请佣人,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感觉他们的城堡被人入侵了一般,止不住就胡思乱想起来。
“哪能啊,想什么呢,进去吧。”他扶着她的腰,两人慢慢往里面走去。上班之后,他有很多事要忙,不会像年前那样陪着她。他担心他不回来,她就不好好吃饭,也怕她会孤单,家里有个人陪着她,他才比较放心。
门厅的灯亮了起来,雪惜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他的兔拖放在他面前,池斯年换了鞋,她连忙将皮鞋放进鞋柜,“你吃过饭了吗?”
从医院出来,他一直坐在车里,想曾经,想现在,想未来,越想脑子越乱,哪里顾得上吃东西,此刻经她一问,才觉得饥肠辘辘,走进客厅,才发现桌上摆满了菜,饭菜都冷了,色泽也没有刚出锅的好看。
“你也没吃?”
“唔,等你呢,电话打不通,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雪惜应着,从肩头取了大衣挂在衣架上,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去热饭。”
池斯年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雪惜的脸顿时烫了起来,她想转过身去,他不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刚才他坐在车上那样冷漠的目光,仿佛并不是针对她。
“斯年,你怎么了?”
池斯年只是抱着她,并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松开她,雪惜回过头去,他的情绪已经整理好了,牵着她的手走进客厅,“去坐着,我去热饭。”
“还是我去吧。”雪惜看着他的侧脸,他掩饰得极好,但是眉尖还是皱成深深的“川”字,让人揪心。
“乖,去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好。”池斯年将她按坐在沙发上,她要起来,他又按了下去,然后转身去餐厅,将桌上的饭菜收到厨房,厨房的门合上了,一会儿传来油烟机的声音,然后是铲子碰着锅底的声音。
午夜如此宁静,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的是幸福的乐章,雪惜唇角添了笑意,她拿起笔记本电脑,暂时休眠的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看着文档,灵感如泉涌,她在键盘上噼噼啪啪的敲了起来。
池斯年热好饭,为了节约盘子,他拿了一个大盆装着,盆子里两只勺子,就那么走到客厅来。
雪惜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屏幕上的光衬得她眼睛如子夜寒星一般,亮得惊人。她看到池斯年端着一个大盆,心里微微叹气,她就知道这个懒人,不会有耐性一样一样的热。
池斯年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走到茶几旁,探头往她电脑上瞅了一眼,“我要是你编辑,我都该杀上家门来了。”
雪惜知道他是说她拖得时间长,瘪了瘪嘴,“灵感这东西,又不是说来就来的,最近事情那么多,我哪有时间写呀。”
池斯年见她不动手,舀了一勺子拌饭送到她嘴边,她连忙张嘴含住,一边嚼一边咕哝道:“半夜吃油油饭,要长脂肪的。”
“你胖点好看,瘦得跟竹竿似的,风都能吹走。”池斯年就着她吃过的勺子,舀了一勺饭送进自己嘴里,看见她要吃完了,又舀了一勺往她嘴边送。
一盆饭在你一勺我一勺下,很快就吃干净了,而雪惜手里的勺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雪惜肚子撑得圆圆的,动都不想动了,池斯年把盆子放进水槽,出来看到她靠在沙发上,他黑眸里掠过笑意,走到沙发旁,弯腰将她抱起来,雪惜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捏着他的衣襟,“吃太多了,一会儿肯定撑得睡不着。”
“那我们做运动。”池斯年眼睛亮亮的,雪惜马上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她脸色绯红,唾骂道:“不正经。”
这晚,雪惜到底是积食了,整夜辗转反侧,手机铃声倒是没有再响起来,池斯年微微松了口气。他相信她,会处理好,所以即使介意,也没有干涉她。
然后接连好几天,雪惜的手机都没有在午夜响起,她也没有再半夜起来接电话了,池斯年是彻底放心了。
顾远兮没有能够提前销假回来,池斯年打了几次电催他,他才在年假结束的前一天回来。雪惜那天在医院里照顾苏母,回去后就看到一辆辉腾停在院子里,她心知有客人到,走进客厅,就看到顾远兮跟池斯年从书房里走出来。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透着一股沉闷的凝重,顾远兮看到她,微笑道:“嫂子,好久不见。”
雪惜望着顾远兮,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她冲他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包,说:“晚上就在这里吃晚饭吧,我这就去做。”
“不了,嫂子,晚上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一定来叨扰。”顾远兮客气道,然后转身向池斯年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雪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收回目光,池斯年已经走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肩上,“伯母怎么样了?”
“精神不错,医生也说恢复得很好,今天妈妈跟我说,她想出院了。斯年,我想搬回出租屋。”他们到底还没有结婚,接妈妈到这里来总是不太好。
池斯年皱紧眉头,“为什么?”
“妈妈想回家去住,我要照顾她。”
“接回这里来吧,我请佣人,就是这个意思,可以照顾伯母。”池斯年说。
“可是……”
“没有可是,你是我的未婚妻,照顾你妈妈,也是我的责任。”池斯年打断她的话,这丫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实在让他心里不悦。
雪惜没有再反对,妈妈住到这里,房子大,空气清新,确实比住在拥挤的出租屋好一点,她雀跃道:“那我明天把房间收拾出来。”
“嗯,还有一件事,我最近会很忙,我给你买了一部车,过两天送来,你开车去上班,四个轮子的总比两个轮子的安全。”自从上次他在路边捡到她,他对两个轮子的东西就没好感。
“谢谢你,斯年。”雪惜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然后飞快地奔进厨房,合上门时,她的手按在心脏上,心砰砰的跳着,她捧着脸颊,脸颊也阵阵发烫。
池斯年对她的好,她无以为报,似乎只有更爱他一点。
池斯年摸着她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唇上温温软软的触感,他菀尔一笑,摇了摇头,走回书房。想着刚才顾远兮说的话,他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
乔氏企业。
乔少桓拿到北河的地之后,迅速找买家转手,最近公司资金不足,银行又不给贷款,举步微艰。他寄希望这块地能够卖个好价钱,可以拉公司一把。
然而消息放出去后,没几个人敢买这块地,他派人打听之下,才知道池斯年放出话来,谁敢接手那快地,就是跟他作对。
池斯年在海城的势力不容小觑,许多人都惧怕他,因此不敢动那块地的心思。然而总有胆大的要以身试法,垂涎这块地。
乔少桓放出风声后,有几个人找上门来,一个是城西的程家,那个二世祖程靖骁,据说跟池斯年走得很近,没想到池斯年放出话来,他第一个跟他作对。
前台将程靖骁请去办公室,详谈了价格,程靖骁给的价格,比市价低了一倍不止。乔少桓气得不得了,两人就此僵持,程靖骁吸了口烟,“乔总,放眼海城,敢买你这块地的人,也没有几个,跟别人谈,价格只会更低。”
“程总,你一向出手阔绰,这比市价低得太多,有种趁火打劫的意思。”乔少桓已不是曾经的乔少桓,心里气得要命,脸上还是得赔着笑。
程靖骁吐出一股烟雾,在头顶形成一个又一个烟圈,他斜睨着乔少桓,“说实在的,当初跟斯年那小子抢这块地,我抢输了,我一直都想抢回来,听说他把地转让给你,我还真是大吃一惊。当初我是想用这块地干点特别的事,现在也没那个兴趣了,就想拿这个价钱气气斯年,如果不合适,那我就告辞了。”
程靖骁将烟戳进水晶烟灰缸摁灭,站起来作势要走。乔少桓气得眉毛都要飞了,果真是个二世祖。如果不是他资金短缺,北河那块地他才不会转让。
“程总,价格方面,你要再提高几个点子,我们也不是谈不了。”
“提高几个点?现在房产这么不景气,提高的那几个点还不知道怎么赚回来,价钱的事,没得商量了。”程靖骁晃晃悠悠出了总经理办公室,乔少桓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初,他不该要地皮,直接要两千万,省事多了。
他眼睁睁看着程靖骁离开,气得将桌面上的文件全扫落在地,他气哼哼地坐在皮椅上,眼前一阵发晕。他撑着额头,想起什么,他拿出手机拨通一组电话号码,手机里传来千篇一律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现在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他一连打了几次,还是暂时无法接通。他看着桌面上的座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想法,拿起听筒,他快速拨了一组电话号码,果然通了。
他脸上掠过一抹冷笑,苏雪惜,你够狠!难怪他最近怎么也打不通她的电话,她居然把他拉进黑名单了。乔少桓越想越不甘心,苏雪惜,你这么没良心,是要遭报应的。
雪惜正在哄小朋友们,手机搁在桌子上,蜂鸣声响,她没注意,还在讲着灰姑娘的故事。她带的是小班,1.5岁到2岁,这个阶段的孩子刚离开父母,哭声震天,她哄了这个,又哄那个,手忙脚乱的。
还好当时她预料到这种情况,一个班只收8个孩子,方便照顾。
她忙得额上全是汗,哪里还顾得上电话,四个老师是人手两个,偏偏这么小的孩子,讲理根本就讲不通,一早上下来,雪惜累得都快虚脱了。
乔少桓打过去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他气得掼了电话,秘书听到里面接连传来的声响,吓得脖子一缩,乔总最近情绪很不好,动不动就发怒。
乔少桓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白抽了骨髓,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更近一步,没想到她现在更躲着他了。
乔梦洁戴着黑超,踩着高跟鞋推门进来,秘书看见她连忙站起来,刚入春,乔梦洁身上穿着一套香奈儿最新款小西服,里面是低胸束腰小礼服,脚上一双恨天高,秘书眼里尽是艳羡,“乔小姐。”
“乔总在吗?”乔梦洁只那天去医院见过乔少桓,这两天飞了新马泰,昨天刚回国,从陈森那里得到消息,说他有块地皮要出售,让她来问问。
陈森打的什么主意,她心知肚明。而哥哥公司的财务状况,她更清楚。年前几个高层一走,公司险些撑不下去。只是当时乔氏破产时,所有财产都充了公。
好在乔震威有先见之明,给他们兄妹俩买了高额保单。开公司时,他们将这笔钱取了出来,如今政府的工程耗资巨大,这笔钱根本就撑不住,政府那边又只给70%的工程费,剩下的30%要等工程验收合格后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才会划到账上。
公司的资金本来就周转不灵了,哥哥手中的地皮又是从何而来?
“在,乔小姐,这边请。”秘书正等着有人来解救她,她领着乔梦洁向总经理办公室走去,走到办公室门外,她敲了敲门,“乔总,乔小姐来了。”
乔少桓正心浮气躁,转身看到乔梦洁走进来,他将自己摔坐在皮椅里,“你来干什么?”
乔梦洁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办公桌上,“哥,什么事惹你心烦了?”
“心烦的事情太多,不知道捡哪件说,你不是去新马泰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乔少桓岔开话题,就见乔梦洁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给你带的礼物,看喜不喜欢?”
乔少桓看了一眼,兴致缺缺,乔梦洁见状,也没有缠着他一定要打开,她靠在桌边,斟酌了一下,说:“哥,我听说你手里有块地皮要出手,你哪里来的地皮?”
“北河那块地。”乔少桓淡淡道。
“什么?”乔梦洁还是池斯年“女朋友”时,就知道那块地在拍卖,最后池斯年买了下来,她联想起之前哥给苏母捐骨髓,恍然大悟。尔后,心口又疼痛起来,池斯年为了苏雪惜,到底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乔少桓看了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样,池斯年拿地作为我捐骨髓的筹码,梦洁,这么久了,你还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