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死于我们分别后的第一百天。
我想我终于接受了这个消息。
那个挺着小胸脯总想证明自己男子汉的白嫩少年,湮灭在炮火的硝烟之下。
甚至,都没有找到全尸。
那个午后,他背着行囊,冲我挥手,阳光洒在他身上,金光闪烁。
谁也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
我没有哭。
没有给我流出眼泪为梁翊哀悼的时间,军需部的大门就被几个壮汉捶开,然后破门而入。
“军需部司长何在?”
为首的是个壮汉,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让迎在前面的葛盼弟吓得退缩。
“司长有事外出,在下傅亚子,军需部司务。”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身体里想迅速窜出的水汽,走出门去。
那汉子却红了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冲了上前,一个劈手将我死死地按在了桌面上。
“就是啷个娘们延误军情,以次充好是伐,什么军需部司长司务的,老子今儿就要了你们这些贪官的小命!”
说完伸手摸向后腰,那腰上挂着一把街头杀猪的菜刀,腥臭扑鼻,蚊蝇争相围绕。
“你做啥子!”
葛盼弟惊呼,一个飞身扑上,死死地抱住壮汉手握刀柄的胳臂,用尽全身力气不让他有所动作。
“大哥有话好好说,干啥子上来动刀子啊!”
盼弟的声音带了哭腔,她瞧见身后跟着这壮汉来的,还有几名男子,也蠢蠢欲动地举着棍棒。
“你个小姑娘懂啥,别掺和,去去去,一边去!”
葛盼弟被粗鲁地甩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而我,脖子上那只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按着,挤.压我的气管,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来,让你死个明白。”
壮汉掏出一张纸来,怼到我眼前,吼道:“这是不是你们军需部批的?”
纸张上军需物资的罗列十分清晰,几乎不用辨认就是我的字迹,右下角盖了刘培莲小小的签章。
壮汉的眼好似充了血,几颗滚.烫的泪从里翻滚出来,砸在我的脖颈。
“就是你们...派了两车的谷皮,两大车,两大车的军粮啊,里面掺和的粮食不到一半,你们怎么这样丧尽天良!”
“先前只是批的不够,如今明面上的分量是足了,到学会以次充好鱼目混珠这样的把戏,有没有想过在前线拼命的都是你们的同胞啊!前线守不住,你们贪得那些银两还有命花吗!”
我挣扎着,攥起拳头,想要出声,壮汉却以为我要反抗,手上更用力了,压得我差点眼皮一翻憋过气去。
葛盼弟从地上爬起,不管不顾地扑在壮汉的腿上,放声悲哭。
“先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我们只负责计算批复,到底支领的数目对不对,不是军需部说的算啊!”
“大哥...有什么你好歹让先生分辩两句,难道你不怕是自己误会了好人吗!”
壮汉的手松了松,握着菜刀的手不自主地摸向自己眼角,那里滑落着几颗晶莹的泪。
我顺势滑落到地上。
脖颈处留下青紫色的淤痕,纵然他松了手,压迫的感觉还停留在我喉颈,不得不张大嘴喘气。
“你是说,粮食并没有足斤发放?”
壮汉捂着脸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了草垛子上,捂着脸痛哭。
“我军百余好男儿,等这批粮草,等了足足两个月,最后连草皮都没得啃了,最后等来的是什么?是一车车的糠枇杂物!是无法下咽的糟糠!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猪狗,不是草木,你们...你们怎么这么狠心...”
我摇头,借着盼弟的手劲儿起身,道:“不可能,户部没有这样的胆量。”
“呵,难道我是骗你?难道我拿战友的性命来诽谤朝廷吗?军队百余人,只活了我们几个,东躲西.藏地一路回了京,就是为弟兄们讨公道来的!”
“你现在狡辩什么都没有用了,待老子杀光你们这帮奸臣狗贼,就下去找老子兄弟去!”
“军需部负责计算粮草军需,由户部、工部、兵部三部通力协作,满足军需部军需的支领需求,若是你的粮草真出了问题,为何你不去寻户部,而是来我这儿?”
“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我只知道这上面批审的军需是你军需部的盖章,谁知道不是你们官官相护,暗通曲款。”
“你把这纸拿来,”我对着壮汉伸手,道:“我给你复述。”
“定境河中军,余二百一十一人,请批粮草军甲!”
这条需求十分熟悉,正是我刚接手军需部计算时做的需求,>“按照军衔分配,中军共有将军一人,副将四人,参事统领八人,百夫长一人,可对?”
壮汉红着眼,对我点点头。
“将军配甲胄长枪马匹护甲,各十六份,副将减半,参事再减半。百户长配甲胄长枪,各两份。其余士兵配布甲长枪各一份,可无误?”
壮汉的眼里又滚下一颗泪,他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请批粮草一万三千一五五斤,这数可有疑惑?”
壮汉摇了摇头,哽咽道:“我算不出,粗人一个,你说对就对。”
我要盼弟拿了算盘出来。
每一个军衔下设的人数,又加上每个人分配的粮草,一笔一笔地罗列给壮汉看,最后将结果加到一起。
与我原本数目一般无二。
“按照军需发放条例,定境河中军的需求,我计算的并没有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