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弟的基础没有葛兴弟好,她没接受过系统的学习,所以好些时候她的算题总是出错。
可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儿。
就好比今日她对图表结构提出的改进。
若是葛兴弟,怕是不会有如此开拓的思维。
系统的学习虽然打下夯实的基础,可也限定了学子发散的思维,在一个规定好的框框里学习,在想法提出前会被已知的认定排斥。
这就是为什么好多学子会被困在其中,钻牛角尖,得不出结论的原因。
我把我考学时的教材全都送给了她。
期望科举恢复,她可以像她阿姐一样,做国子监算学的第一女学子。
可日子若是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就好了。
军需部每日迎来的面孔从未重复,只是从最开始的嘈杂吵闹,到如今来的士兵个个都不说什么话。
原本还会为了争领军需大打出手或者吵嚷一番,如今却好像领不领得到都不甚重要了似的。
气氛越发凝重。
我们留守京城,也只知道,战争,并不尽人意。
直到,一个断了半臂的男人,敲开了军需部的大门。
“傅亚子,在这儿么?”
络腮胡子的的大叔,看着风尘仆仆,满面沧桑。
我并不认得他。
那大叔也不认得我。
双方坐下,还未等我开口详询来意,一封沾满血污的信件,从他怀里掏了出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子。
“我是前线回来的伤兵,这是你的信。”
那封信件静静地躺在茶桌上,我却没勇气伸手。
怀着茫然的恐惧,犹如受伤的人接近伤口时本能地颤抖一样,我的心七上八下地怦怦直跳。
“是...是傅书业吗?”
我的脑子里战火纷飞,傅书业满脸血污的场面已经占据了全部思想。
三千发丝根根竖起,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冒金星,最坏的预兆在我心里形成无名的恐惧。
“什么傅书业?这是梁翊写给你的。”
犹如撤了气的皮球,恐惧迅速从心中放了出去,我的一颗心从高处拎起,然后迅速下坠。
“哦...”我松了口气,略略安心,接起信笺。
“人生漫长转瞬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而我见过世上最美的笑容和眼眸。我梁翊本是市井小民,终日无所事事,从未有何胸怀抱负,从未想过能为这国家,做出什么改变,若不是认识了亚子,我想我无法想象,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人,若不是认识了孙爷爷,我也无法相信,有人愿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可我认识了你们,所以现在正趴在最后一块安全区的帐篷里给你写这封信,这笔落下,我将再扛起我的长枪披上甲胄去保卫我们的疆土。用肉身开路,保金舜子民太平无忧,我金舜疆土,只要我梁翊还有一口气,寸土不让!而我最终所想,想的不是阿爹阿娘,而是那日我们调试风谷扇的艳阳。亚子,日落江河星辰如海,唯愿你此生辽阔。”
心口像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
大叔见我面色如白,却像可以预料似的,只沉声道:“梁翊,他说了什么吗?”
我抖着手,将信纸递了过去。
他迅速的通读一番,威严的脸上却露出哑然失笑的神色。
“这小子,遗书也写得云里雾里的。”
我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听到的。
“我被送回京城的第三日,阵地失守,全员覆没。”
“我军三千四百八十一人,无人叛逃,全军上下砍得朴刀卷了刃也不退缩。”
“战场上的士兵,可以站着死,决不能跪着生。”
我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里,脑子里是一桶浆糊,面前的大叔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全都听不进去。
他的话像是说完了。
大叔站起了身。
“傅亚子,梁翊还有一句话。”
“大敌当前,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他走了。
盼弟送他出门后,返身投入了我的怀里。
“先生,想哭就哭出来罢,可不要这样憋着!”
她埋首在我胸前,呜咽着犹如受伤的小兽,哭道:“虽然盼弟不认得,可这位公子当得上铁铮铮的汉子,盼弟敬佩他!”
“盼弟虽为女子,可也想上阵杀敌,将那些太掖蛮人,赶回他们老家去!”
“先生,先生你别不说话啊!”
盼弟用力地摇着我的肩,一双水汪汪的眼急切地望着我,嘴里不停地唤着。
我发起抖来,身上每一个关节都抑制不住的颤着,牙齿和牙齿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
只觉得云里雾里,我的眼球僵住了,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盼弟......”
“刚刚那人,他是在说,梁翊...他战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