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下雨天(2 / 2)

再冷,也不想回家?。

“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明显的惊讶。

涂然扭头看过去,是个带着黑色针织围巾的中年女人,鬓边头发?白了几撮,但长得很面善。

女人拎着袋子走过来,坐她旁边,善意地关心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涂然穿着拖鞋,浑身被淋湿,眼眶还?通红,一看就不是没有带伞才?淋雨的平常状态。

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稍微缓过来些?,也有对着陌生?人不太自在的原因,尴尬地扯出一个看起来有点傻的笑,“我?没事,谢谢您。”

道谢其?实有婉拒关心的意思,但中年女人显然是不放心她这个样子,在她说谢谢的时候,就已经从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件衣服,白色羽绒服外套,看起来崭新,像是刚拆了吊牌还?没穿过。

女人把?外套披到涂然身上,“这大冷天的,你淋成这样怎么?搞,赶紧打个车回家?,别把?自己冻坏了。”

如果涂然想回家?,就不会在这湿着衣服挨冻了。她没接这话,把?外套脱下还?给女人,“阿姨,谢谢您,我?身上都是水,别把?您衣服弄脏了。”

尤其?还?是这种白衣服。

“你这孩子,这时候还?想什?么?衣服呢?”中年女人把?衣服又给她披回去,还?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着,尽可能给她保暖。

被她围围巾的时候,涂然看见她喉咙下方的一道长疤,像是很久之前?的手术疤。

从雨雾中驶来的公交车到站,是女人等?了许久的这路。她把?围巾给涂然围好,又把?自己的伞塞给她,“这雨还?有得下,赶紧回家?,别让你爸爸妈妈担心。”

她说完就小跑着上了公交车,衣服和伞都留给了涂然。

涂然有些?手足无措,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辜负她的善意,眼看公交车就要走,脑子一热,在车门合上的前?一刻,跟着跑上了车。

“阿姨,这衣服还?您!”

她实在太狼狈,公交车里的乘客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又因为她落汤鸡的模样停留视线。这时候,涂然又感觉到难堪了。

她下意识朝女人走过去,偏偏这时候司机师傅出声提醒了句上车买票。涂然手忙脚乱地掏口袋,电子支付成为主流的时代,她身上并没带任何?现金,手机也落在了家?里。

慌乱难堪,涂然被冻得发?白的脸色为此涨红。

给她衣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有些?无奈地嗔怪了句,“你这孩子怎么?还?跟过来了呢?”

公交车已经启动,她帮涂然刷了公交码,牵着她的手往车后的空位走。

涂然低头跟着她,包裹着手的温暖,让她眼眶发?热。

如果她妈妈像这个阿姨一样温柔就好了。

公交车上人并不很多,中年女人带着她去到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坐下,这里前?后都没人。

“是和爸爸妈妈吵架了吗?”中年女人问她,细心地顾及了她的面子,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涂然垂着头,同样很轻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和妈妈。”

中年女人听后点点头,“青春期嘛,再乖的小孩,都会和妈妈吵点架。”

她不着痕迹地夸了句她乖巧,注意到她高中生?年纪的模样,又问:“是学习上的事?”

涂然摇摇头,“不只是因为学习。”

她其?实并不怎么?会向别人倾诉和妈妈有关的烦恼,和陈彻是一样的心理,潜意识里多少会觉得这莫名?地难以启齿,且得不到什?么?帮助。于是哪怕自己消化不了,也还?是会选择憋在心里。

这次却对中年女人说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她温柔的善意太亲切,又或许是因为觉得她是陌生?人,在人口众多的青安市,再一次遇见的几率不大。

中年女人耐心听她讲完,发?表意见,“这件事,确实是你妈妈做得不对。”

听到有人赞同自己,涂然憋屈的心情总算好受些?。

然而,女人话锋一转,又说:“但是,你也有一个不对的地方。”

涂然不理解,“我?哪里有做错?”

女人问:“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为什?么?会想偷看你的日?记呢?”

涂然笃定说:“因为她想知道我?有什?么?瞒着她。”

“是,也不是,”女人说,“她是想知道你最?近有什?么?瞒着她,或许,也可能是想更多地了解你的近况。”

涂然还?是不能理解,“可这也不是她快要偷看我?日?记的理由,这是我?的隐私。”

女人点头赞同:“是,你妈妈侵犯了你的隐私,做得不对,她没有尊重你,你回去该跟她好好沟通这件事,说服她,让她跟你道歉。但是,除了让她道歉,你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她你的近况,让她不用再像个小偷一样,用这种方式来了解你。”

涂然怔了怔,“什?么?……意思……”

她或许是懂的,但还?是想问。

中年女人笑了下,说:“不怕你笑话,阿姨我?也做过和你妈妈一样的事,偷看了我?女儿的日?记本。在偷看的时候,尽管知道这不应该,但没有办法,我?太想知道她最?近的情况,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开心。”

“她小时候还?会经常跟我?讲她在学校的趣事,从上初中起,她就渐渐不再说这些?。我?也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过于关注她的成绩,每次她跟我?说点什?么?事的时候,我?都会聊到她的学习上。”

“她越来越封闭,也越来越叛逆,我?和她说话没三两句,就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她看我?不顺眼,我?也看她不顺眼,她买了件不耐脏的白色羽绒服,我?都能念她一个礼拜。”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不愿意跟我?敞开心扉,每次问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都是说没有。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偷偷去看她日?记。”

女人顿了顿,随后自嘲地笑了声,“当然,也是被她发?现了,又大吵了一架,就跟你一样,她也跑出了家?。”

涂然怔怔,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温柔阿姨,竟然也和她的妈妈一样。

“那……后来呢,你们和好了吗?”她问。

女人停顿了片刻,帮她把?外套的帽子整理好,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们俩再也没吵过架了。”

涂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羽绒服就是白色,款式风格也是年轻人喜欢穿的,她问:“这是您女儿的衣服吗?”

“是啊,”女人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像沟壑,“是给她买的,她喜欢白色,身材跟你都差不多。你是上高几?”

“高三。”

“那她现在和你一样大。”

女人摸了摸喉咙下方的疤,陷入回忆一般,说:“那孩子虽然脾气大,但我?知道她是孝顺孩子。我?之前?因为喉咙上长了颗肿瘤,做过手术,后来,从她高中班主任那里知道,这孩子在志愿表上填的都是医学院,说她想当肿瘤科医生?,就是她那个成绩啊……”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她自己擦着眼角笑了,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自责,“瞧我?,又开始念她的成绩了。”

涂然安慰她道:“现在成绩不好不代表以后成绩不好,她既然有心,一定也能慢慢把?成绩提上来,考上医学院。”

女人没接话,只是笑着点头。

“阿姨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妈妈可能会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你生?气难过了,但她并不是真的对你不好,可能只是方式错了,好好沟通,这是最?重要的。”

涂然点点头,又有些?底气不足地请教:“如果还?是沟通不了呢?她总是训我?,对我?很凶……”

女人笑着说:“那阿姨告诉你一个秘籍。”

“什?么?秘籍?”

“抱抱她。”

涂然以为自己听错,却听她又一次说:“没有妈妈能拒绝自家?孩子的撒娇。”

涂然立刻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一脸拒绝地摇头,“这不行,这也太……”

太什?么?,太羞耻了吗?

仔细一想,她好像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和妈妈拥抱、撒娇。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久远得她自己都想不起来。

明明对同龄人,她能坦**大方地说出夸奖,说出喜欢,为什?么?对最?亲近的妈妈,就变得羞涩,放不开手脚了?

涂然咬咬牙,握拳道:“好吧,我?回去试——”

话未说完,眼前?在微笑着的中年女人忽然变了脸色。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分不清是对方紧紧的拥抱先冲过来,还?是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先闯入耳中。

时间像在这一刻停止。

短暂的几秒被拆了又拆,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浑浊的黑暗,刺目的红蓝光,嘈杂的脚步声。

雨水,泥水,血水。

警笛,呻|吟,哭喊。

她像是变成一头正在被分解的鲸,逐渐要沉入海底,被分解,被融化。

又像是变成找不到载体的空气,透明的,让人无视过去,一穿而过的。

风融进风里,雨落入雨中。

她梦见儿时和父母去的游乐场,梦见和朋友一起登过的山,梦见和心上人一起看过的海。

缤纷的彩灯,鲜红的太阳,少年明亮的眼睛。

似乎,有人在跟她说了句什?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哑,模糊。

冰凉的雨,落在脸上的时候,为什?么?是热的?

心脏搏动的声音在耳畔停止的那一刻,涂然无力地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