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少年啊(2 / 2)

在酷暑难耐的夏天,周楚以发起了高烧,强撑着身?体去请了病假,也得以偷来短暂的喘息。

靠着病假条出?了校门,他没立刻去医院,强撑着身?体的不适,享受片刻的不需要做任何事?、不需要思考任何的清静。

周楚以在校外漫无目的闲逛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一场斗殴。

有意思的是,这是场熟人局。

被揍的人他认识,其中一个还是他同班同学,嘴挺贱的一个男生,讲话很脏,仗着比同龄人高壮力气大?,平日里没少干欺凌同学的事?。

因为周楚以是班长?,所以不可避免会和对方有交集,也发生过几次口角——都是对方骂他。

正扣着这人脑袋往墙上撞的男生,周楚以也认识,看到他的脸时,还很意外。

周楚以在教师办公室见过他几次,因为成绩很好?所以是老师们眼里的宠儿,又因为性格乖顺,所以班上的女生很经常提起他的名字,陈融。

周楚以以为他是陈融,可气场却又差太?多,陈融瘦弱温顺,眼前这个凶得跟疯狗一样。

直到另一个男生抓着他的手臂喊他,“阿彻,算了算了,再?打下去,这人都要打没了。”

简阳光百般阻止,才终于让陈彻收了手,他扯着高壮男的头发往上拽,逼他抬起头看他。

而他眼神漠然?,扯出?一个冷笑,字字句句是戾气,“记住我?这张脸,以后在明礼再?看见就绕道走,知道吗?”

周楚以大?概明白过来,原来是双胞胎,原来是来给陈融撑腰的。

看到他们打完架从巷子?里走出?来,周楚以本应该提前走开,躲起来,但鬼使神差的,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和陈彻同行?的简阳光先看见他,看见他身?上穿的校服,对旁边的陈彻说,“我?靠,被明礼的学生看见了,完了,又要被告状了!”

陈彻双手插着兜,依旧大?摇大?摆地?走,闻言也只是往周楚以这边瞥了一眼,懒洋洋打个呵欠,“告呗,一顿骂还是一顿打,又不会死?人。”

“我?爸还真有可能把我?打死?。”

“啧,我?替你挨着。”

“好?兄弟,”简阳光嬉皮笑脸贴上去,“今晚来我?家吃烤肉,吃完烤肉吃混合双打。”

陈彻抬手在他后脑勺薅了下,笑骂了声:“滚蛋。”

周楚以看着他们俩推搡说笑着走远。

那一刻,他忽然?回想起,小学时,在足球场上奔跑的时光。

有风,有阳光,有朋友,有自由。

“我?平等地?羡慕每一个被父母放养的小孩,”收回思绪,周楚以不开玩笑地?说,“尤其是你,陈彻,你还有简阳光这么一个好?兄弟。”

“放养,”陈彻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对前半句话不作评价,“所以我?有简阳光这个兄弟,招了你的嫉妒?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他能嘚瑟一辈子?。”

周楚以也笑了,呼出?的白气像是在叹气,“更多是觉得你们不被父母管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很好?。”

陈彻轻嗤了声,勾勾唇角,“你也可以。”

“我?不可以。”周楚以说,“我?父母对我?寄托了太?多期望,我?没办法辜负他们。”

陈彻一针见血地?问:“是寄托期望,还是操控人生?”

周楚以默然?,心脏像落入水中的海绵,沉重,寒冷。

陈彻又说:“我?的好?兄弟曾经说过一句话,没有道德,就会快乐,虽然?听上去挺缺德,但你用着刚刚好?。”

“听上去也是在损我?。”

“那就对了。”

周楚以笑了声,习惯性想露出?一个笑容,唇角却牵不上来。

他忽然?也不想再?勉强自己,脸上不再?摆出?任何表情。

“我?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一个关?系说不上多亲近,甚至还有点看他不顺眼的人,诉说这样的话。但他就是说了。

“念什么学校,上什么兴趣班,留学哪个国家,去认识谁,去巴结谁,甚至和谁结婚,我?的人生是他们精心规划好?的清单表,完成一件,打一个勾。”

“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不能有自己结交的朋友,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十年,二十年,等他们死?了,还是等我?死?了?”

周楚以趴在围栏上,低头向下俯瞰,底下像深渊,也像天堂,“有的时候,真的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陈彻脊背离开围栏,侧过身?,往下瞥了眼,没什么情绪地?说:“楼层太?矮,顶多摔个半残。”

没等周楚以开口,他接着说:“割腕也别想了,成功率低,安眠药没处方很难搞到,车祸撞不死?,还给别人添麻烦,去跳海倒可行?,也离得近,就是可能某天会被冲到岸上被人围观?”

他用极其平静的口吻,将每一个自杀的办法挨个反驳。

周楚以都侧过头看向他,有些稀奇,“你好?像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啊。”

陈彻也侧头,漆黑的眼睛与?他对视,勾着唇,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真的研究过。”

时刻都在微笑的人此刻没有表情,经常不作表情的人此刻带着笑容。

好?像我?变成了你,原来你也曾是我?。

两个人都沉默,只剩下耳畔的风声,和鼻间?呼出?的白气。

“对不起,”周楚以说,“我?以为你很……算了,是我?只看表面就做了论断。”

陈彻笑了声,“道歉就太?肉麻了,叫我?声爸爸,我?倒是可以答应。”

“滚蛋。”周楚以笑骂了声。

伪装的矜持终于全部卸下,这一刻,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的高中生,会嫌弃,会骂人,会生气,有生命力。

对话迎来短暂的沉默。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周楚以冷不丁出?声:“用这种极端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被他们知道,又会责怪我?们脆弱吧。”

陈彻又靠回围栏,脑袋仰着,喉结冷淡地?突起,闭着眼睛像在闭目养神,“用极端办法的是我?们,但极端的人是他们。脆不脆弱不是他们说了算,是三十年后的我?们自己会怎么想。”

周楚以问:“为什么是三十年后?”

陈彻闭着眼睛笑:“因为我?妈在三十岁生的我?。”

他像是在答非所问,周楚以却听懂了。

三十年后,他们或许也变成讨厌的大?人,换一个角度看十七岁的自己,会不会不一样?

但这是三十年后才会知晓的答案。

“得了吧,”周楚以今晚是装都不想装,就一丧到底了,“我?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他一点都不遮掩消极厌世的想法,“妈的,人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活着?”

他抱怨一句骂一句,恨不得人类灭亡,世界毁灭,过去十七年的脏话都没今天晚上骂得多。

陈彻也懒得搭理他,不搭腔,随便?他发泄。

等他终于停下来,陈彻睁开眼,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昨天是不是没下雪?”

周楚以:“哪个昨天?三十一号还是三十号?三十一号没下。”

陈彻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他离开围栏,站起身?,“还来得及。”

周楚以跟着站起来,一边问:“什么来得及?”

“爬山,看日出?。”陈彻一边要往屋内走,一边说,“我?去把他们喊醒。”

周楚以抓住他的手臂,刚刚骂顺嘴的脏话脱口而出?:“……你他妈疯了?现在?去爬山?看日出??先别说能不能赶上,能不能爬上去,爬上去也不一定能看到。”

陈彻回头看着他笑。

在深蓝的夜色里,少年的轮廓被黑夜浸泡得模糊,双眸却尤为明亮清晰。

“十七岁,不就是用来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