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雪下的大,孟宪和杨红清快到晚饭的时间才赶回团里。
今天这一行还算顺利,只是到了江老太太家以后发生了一些小乌龙。原来,老太太想见她除了是为了跟她道别外,还打算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她回燕城处。听见这话,杨红清立马笑喷了,孟宪也窘的不行,好说歹说才劝老太太打消了这个念头。中午留在老太太家里吃了顿饭,下午没敢耽搁,怕雪再下大,聊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就从冯颖处得知周幼棠来找过她的消息,一时有些怔愣——他回来了?孟宪在心里算了算他离开的天数,确实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他没说找我什么事吗?”孟宪问冯颖。
冯颖摇了摇头:“不过后来又打了两通呢,看着还挺急的。”
是么?孟宪又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跟冯颖说了声谢谢,背过身继续收拾衣服。杨红清一直在一旁听着,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便问:“不去看看呀?”
孟宪正犹豫着呢,听见这话便说:“不着急,一会儿开饭了,吃过饭再说吧。”
杨红清笑她:“瞧你装的淡定,今天不知道是谁在江老太太面前说自己有对象了,信誓旦旦的。”
被人戳破的孟宪颇有些不好意思,拧了杨红清一下,笑说:“我那不是为了劝老太太么,谁让你不帮我,只顾着在一旁笑了。”
“我才不干这种挡人桃花的事呢,会遭报应的。我还单身,得积德。”
什么邪门歪理。孟宪笑打了她一下,就将这个话题掠过了。
吃过晚饭,又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八点,孟宪晾着头发,又想起周幼棠来。要去见他么,或者——回个电话?孟宪回头看了眼,宿舍里人都在,还挺热闹的。如果打电话,会不会被听到?
虽然按照杨红清的说法,连队里现在知道她这事儿的人应该不止一两个,但孟宪还是想避一下嫌。所以,还是去趟招待所?
孟宪迟疑着,下了床梳头换衣,收拾妥当后,出了门。杨红清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等门关上,她不由笑了笑。
“班长,笑啥呢,该你出牌了。”
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兵顺着她的视线向门口看去,杨红清赶紧甩下两张牌:“王炸!”
此时虽然刚过八点,但整个大院里已经没几个人在外面了,孟宪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其中,等风撩起她的发梢,才想起自己忘带帽子了。不过此刻已经懒得回去取,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孟宪冒着雪顶风继续向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里,只有一个战士在前台值班。孟宪跟他核实了下,确认周幼棠还住在306,才继续往楼上走。走廊里依旧很静,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孟宪在原地停留几秒,缓和了因一路疾走而来跳动剧烈的心脏,才缓步走到306门前,屈指敲响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没有人应门。孟宪低头静候了几秒,再一次抬手敲门,依然没人应答。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孟宪轻唤了下周幼棠的名字,回应她的是她轻轻的回声,孟宪这才确信他是真的不在房间了。也许,他有事外出了?心里头莫名有一丝失落,孟宪缓缓转身离开。因为只顾低头走路,一不小心差点儿在楼梯拐角处与上来的人撞上。幸好,孟宪及时刹住了车。
“对不起——”孟宪立刻道歉,抬起头看清来人,有些愣住。张正方?
张正方也认出了孟宪,有些惊讶:“怎么是你?”想到某种可能,他问,“你是来找周老三的?”
孟宪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他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呃——”
张正方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有为难之处。孟宪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张正方,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你别瞎想!”
张正方连忙摆手挠头,反倒越发证实了孟宪的猜想,她想周幼棠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焦急催促道:“有什么事,你说呀!”
张正方见她都发急了,知道不好再瞒她,只好说:“你先冷静冷静,我刚接电话,周老三他……现在在医院。”
孟宪:“……”
仿佛一记闷雷击中胸口,孟宪忽然有些站不稳,张正方看她脸色苍白,身形摇晃,连忙要伸手扶她,被她躲了过去。
“怎么回事?”孟宪哑着声问。
“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实在忍不了去了医院。”
老毛病?是他的腿伤吗?可是前几天不是刚拿了药吗?不管用吗?孟宪脑子飞快而复杂地运转着,回过神来看到张正方,她问:“你现在是要去医院吗?”
“是啊!只有一个小陈在那儿,不去看看怎么能放心呢。”
张正方说完,就见面前这姑娘眼睛一亮,他顿时也明白过来了,正后悔不已,就听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姑奶奶,你开玩笑呢,我敢带你跑这么远,周老三知道不得抽死我!”张正方哭笑不得。
孟宪正在心里想着劝说张正方答应的理由,见他说完这话就要走,她赶紧追过去,拦住他:“你不答应我,那、那你也别走!”
张正方看着门神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孟宪,有些惊了。这姑娘,这么横的吗?
孟宪也看到了张正方震惊的眼神,但此刻已经顾不上颜面,她平复了下起伏的心绪,缓和了声音道:“我谢谢你,你带我过去吧,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说完这话,孟宪眼眶跟着泛红,以防眼泪流出来,她赶忙用手擦了下。张正方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心里十分为难,也不敢再说拒绝的话,纠结一番,他豁出去地一挥手,说:“得了,楼下车边等我。”
孟宪知他这是答应了,连忙道了声谢,转身就往楼下跑。张正方瞅着她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赶紧回房间取东西。
收拾好要往医院带的东西,通知了该通知的人,两人上路了。刚下过雪的路,非常不好走,张正方开着车,还是抽空给孟宪说了下周幼棠的具体情况。
“……回国前似乎身体不太好,据说是那边天气比辽城最北还冷。想着回燕城全面检查一下,结果一回来就往这边来了,也没顾上……”
“刚到这儿就忙,紧接着就往701来,一待那么些天,天又冷,他带的药又吃完了……”
“在县医院的时候不是拿药了吗?”孟宪声音干涩地问。
“谁知道呢?这人忙起来忘了吃药是常有的事儿,他又不喜欢向身边人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跟在身边的也没个能提醒的……”
孟宪沉默了会儿,良久,才略带鼻音地问:“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张正方瞅她一眼,叹口气,说:“我是从司机小陈那儿听了一耳朵,你呢,也就这么凑合着听。说是看雪下大了,怕你回来的路上不安全,准备去接你。车刚开出营区,腿就不舒服了,很不舒服。但还是往外开了十几分钟,半路实在是受不住,就叫小陈开车回来了,去了县医院。县医院不好治,就直接来了辽城。好在县医院那边给安排了个救护车,这一路不至于太折腾。”
孟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眼睛一眨,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张正方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孟宪这种他搞不定的,赶紧劝:“没事,真没什么事儿,周老三身体一向这样,咱都习惯了哈……”
孟宪没有说话,擦了擦眼泪,偏头看向窗外。
张正方也不知该怎么劝了,沉默了片刻,他不甚自在地说:“到辽城还早呢,你先睡会儿吧。”
这话说完好一会儿,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嗯,张正方这才算放心了。
一路风雪,赶到辽城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张正方停稳车子,侧过头正要去见孟宪,她已经从“睡着”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打开车门立刻下了车。张正方落了个空,不由微哂。
两人径直进了医院,按照小陈告知的病房号一路上了楼。小陈正等在病房外,见张正方过来,立马起身敬了个礼。
“首长好。”目光移向孟宪,他有一瞬迟疑,“这……”
张正方故作无视,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刚检查过,说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小陈说着,孟宪这边已经忍不住,推了门进去了。小陈和张正方面面相觑,良久,张正方无力地表示:“由她去吧,我去见见医生。”
孟宪一进房间就放轻了步伐,因为怕打扰到周幼棠睡觉。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双手在外,压着被边在休息。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着了也不得安宁。
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孔,孟宪忽然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她揪住胸口,背过了身。
周幼棠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东北边防,与队里十几个兄弟一起训练、比试、出生入死,何其快哉。忽然,画面一转,转向一片白。那是一片山坳,被白雪覆盖,他和谭阳披着一身白衣,在这里打埋伏。耳边是谭阳在说:“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跟星星领证,然而休假,帮她去把爸给找回来……再带她回家,见我哥嫂,见我小侄女……”
梦里的他笑了笑,抽一口烟,说好。
紧接着画面再一转,火光冲天,枪声在林间响起,似有迷雾遮在眼前,他看不清人,只听见谭阳在对他说:“兄弟,快他妈走……”
他拒绝,依旧坚持往前。忽然,雾散了,他看见了谭阳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心中一喜,就要上前。熟料谭阳冲他一笑,而后就像是一团聚拢的雾一样,在寒风中慢慢散去。无论他怎么呼唤他,都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周幼棠在心中呼喊,忽地惊醒,坐起身,映入眼帘一片白。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现时身处何地,只知道心脏跳动地厉害。等反应过来是在医院的时候,刚刚那一幕纯属梦境时,周幼棠松了一口气。良久,低下头去,揉了揉额际。揉着揉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再度抬头,发现一个身影端坐在床尾。周幼棠怔了几秒,喊道:“孟宪?”
那人循着他的唤声转过了头,一看果然是孟宪。看着她,周幼棠一时没有说话。
孟宪正坐在床尾发呆,听到周幼棠的喊声才知道他醒了,立刻回身,从椅子上起来:“你醒了?”
周幼棠还在想她怎么会在这儿,凝视她许久,才说出下一句话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孟宪表情很是平和,语气也很自然。
周幼棠整个人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低声问她:“你怎么过来的?”
“张正方开车带我来的。”
张正方。周幼棠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就听孟宪问:“有没有不舒服,用不用替你叫医生?”
“不用。”周幼棠回神,看着孟宪,嘴角扯出一个笑,“坐下歇着吧,我没有不舒服。
孟宪嗯一声,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了。
周幼棠又缓了一会儿才抹平心中的起伏,看孟宪低头坐在那里,他不禁问道:“今天去石茅子村来回路上顺不顺利?”
“挺顺利的。”孟宪说,“我们班长车技很好,这一路都是她带着我。”
周幼棠点了点头,这才算放心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周幼棠发现自己似乎不太习惯坐在病**跟孟宪说话。自嘲一笑,看向一旁的茶杯,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正要嘱咐孟宪去喝水的时候,发现她正垂着头,在偷偷抹泪。周幼棠一怔:“孟宪——”
孟宪知道他看到自己在哭了,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儿哭,可眼泪就是这么忍不住。听到他喊她,眼泪干脆掉的更快了。
周幼棠微微失笑,心里更多的是动容。双腿不能轻易动,他直起身来,想去拉孟宪,被她一手打开。
“周幼棠,你使苦肉计是不是使上瘾了?!”孟宪恨恨地说他一句,说完又坐在那里哭。
周幼棠这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敢情是因为这个。心里直呼冤枉,但说来说去这个坑还是他自己挖的,也怨不得别人。无奈一笑,他继续够孟宪,好不容易才把人拉过来,给她擦干了泪。整个过程,也是够狼狈。
“孟宪,这回是真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
孟宪闷着头,不理他。
周幼棠没想到自己对着孟宪还有这么束手无措的时候,好一会儿才想出个应对措施来:“孟宪,我有点儿渴,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孟宪果然有动静了:“你这病,能喝水吗?”话是问了,却依旧不看他。
“能。”即便是不能,他也得说能。
孟宪不疑有他,拿起茶杯,给他打了杯水,见温度正好,就直接塞到了他手里。周幼棠接过,喝了一小半,又将杯子递给孟宪。
“瞧着嘴干了,喝点水润一润。”
“不用。”
孟宪不接。于是周幼棠也就举着不动。两方僵持了片刻,孟宪眼不见心不烦地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周幼棠就一直在旁边瞧着她,慢慢地,嘴边牵起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