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这一晚早早就躺下了,然而却一直没睡着。
这夜注定是难眠的,除了因为这件事而心悸惶惶,更多是担心周幼棠,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别的不怕,就怕他狠劲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怕惊动好不容易被她劝消了气的小乔,孟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褂,出了宿舍,想去外面透透气。此时夜已经深了,为怕惊醒众人,孟宪刻意放轻了脚步。然而刚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电话声响,值班员小李模模糊糊地接起,而后抬头张望了一番,看着孟宪:“大门口有人找,说是姓周。”
小李说完就趴下继续睡了,孟宪却愣在了当场。有人找,还姓周,莫非是周幼棠?
孟宪屏着呼吸,快步跑到了大门口。确实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不是周幼棠,而是……周明明。
没想到会是他,孟宪愣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被周明明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松开!”孟宪几乎是有些惊怖地尖叫出声。
周明明也被她吓了一跳,慌张地看着她:“孟宪,对不起,对不起,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周明明?”孟宪冷眼看着他,“你敢说今天发生的事你一点也不知情?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想看到的?”
听到她的话,周明明一脸哀戚。再看她高高肿起的脸颊,他满心都是心疼。
他是一个小时前知道的这件事,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边哭一边跑回大院的方迪迪,几经追问才得知今晚发生的事。听完之后,几乎就要立刻晕厥过去。他没想到,一直以来当做朋友的人竟然是如此阴险毒辣的小人,不仅欺他骗他,还把魔爪伸到了孟宪头上,这叫他如何能忍!
周明明当即就去了岳秋明家。正好他刚回来,看见他也是一脸慌张和惊讶,反应过来就要解释。可周明明哪里还听得进去,揪着他的衣领,举拳就要打下去。而岳秋明哪里还扛得住一顿狂揍,不得已,高喊了一句“我知道周幼棠的一个秘密!”
周明明并不相信他,奈何岳秋明再三申明这个秘密事关孟宪,让他一定听完。权衡再三,他暂时放过了岳秋明,而岳秋明也如实交代了他所谓的“秘密”。
周明明听完又很是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岳秋明在故意诋毁周幼棠。然而岳秋明却是冷冷一笑,说:“周明明,我用我这条命向你保证。我跟你三叔也说过了,他听完之后脸都白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他?都到这时候了,我还犯得着骗你?”
岳秋明的言之凿凿,让周明明无法立刻做出判断。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这件事尽快告诉孟宪。
回过神来,他看着孟宪,哀求般的语气说道:“孟宪,我知道我现在没法求得你的原谅,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
“你不用说了。”孟宪打断他,“我受够了你们所谓的这些事那些事,你也不用费尽心思来编谎话来给我听了。”
“是真的。”周明明喊道,“我三叔他在辽城另有女人,他骗了你!”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孟宪一时没法儿消化。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周明明:“不许你诋毁周幼棠!”
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护着三叔,周明明嘴里漫过一阵苦味。
“是真的,是岳秋明告诉我的。”
一听这话出自岳秋明之口,孟宪更是愤怒:“你竟然还信他?“
“我不信他,可我也不信三叔。”凝望着孟宪,周明明坦白道,“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刚刚挨了三叔一顿痛打,你觉得他还会再撒谎吗?”
孟宪没有说话,却依然瞪着他。
周明明几乎是有些绝望了,他苦笑一声,说:“孟宪,我们就算他是撒谎。但这并非是一件小事,你就向三叔求证一下,也不行吗?你就这么信任他吗?”
孟宪:“……”她站在那里良久未动,就在周明明等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她说,“那个女人是谁?”
周幼棠赶到歌舞团大院的时候正好是十点,悠扬的熄灯号在大院里回**,仿佛摁下了一道开关,那些原本还亮着的灯光渐次熄灭,夜色越发的浓重了。
他没有急着打电话叫孟宪,凭空待了两支烟的功夫,才去了门岗。不久,一道纤细的身影披着月色缓缓地向他走来,走近了,正是孟宪。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还会过来。刚刚回到宿舍之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发呆,想着周明明的话。突然听到小李又过来叫她接电话的时候,她差点儿从**跳起来。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门岗,然而当看到他车子的第一眼时,孟宪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在那里停留了几秒,才继续向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太多的话在舌尖打了几转,最终吐露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你。”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划过,周幼棠问,“伤口处理过了?有没有大碍?”
孟宪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脸上的红肿只是看上去吓人,真正的外伤只有掌心被利器划破的那一点,已经处理过了。
“都弄好了,脸上也抹了药膏,之前你给我的那管祛疤消肿的药膏还在,我回来就用了。”孟宪平静地说。
周幼棠嗯一声,静默两秒:“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周幼棠将车开到了一个较为隐秘的角落,停下后,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孟宪才轻声开口问:“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周幼棠说着,停顿了下,握住了孟宪的手,“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
孟宪听到这话一怔,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反驳:“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方迪迪,是岳秋明……”
“我知道孟宪,你别急。”轻拍了下孟宪的手做安抚,周幼棠接着说,“方迪迪的心思我是知道一些的,总觉得她还是孩子,而且心性不至于坏至此。至于岳秋明,我之前也有过怀疑,但没想到他图谋会如此之深。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有一部分是我的疏忽造成的。”
孟宪:“……”
孟宪没想到他会如此自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尝试着动了动唇,眼泪却先一步下来了,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手忙脚乱地去抹泪,结果却越抹越多。
周幼棠没想到孟宪会哭,连忙就去哄她。没想到她越哭越厉害,几乎都有些不正常了。周幼棠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孟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颇有些急切地问。
孟宪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仿佛这个男人不该对她这么好了,又仿佛这样的好很快就要离她而去。而她,又是那样不舍。孟宪觉得自己快要难受死了,被这种想法折磨死了。
“周幼棠。”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沈星是谁?”
周幼棠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顿时僵在了那里。孟宪有所察觉,抬起头看他,借着路边微弱的光,看到他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看着她的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孟宪顿时心一沉,追问:“她到底是谁?”
“谁告诉你的?”他不答反问。
孟宪顿了下,答:“周明明,他今晚过来告诉我的,说是岳秋明说的。”
这样的事没必要再有任何隐瞒,所以孟宪都是如实相告。而她说完之后,又见周幼棠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周幼棠一时没有说话,收回了手,注视窗外良久,回过头看着孟宪:“孟宪,我们暂时不提她,可以吗?”
小乔这一晚睡的也不好,主要是听了孟宪的事生了一肚子闷气,连做梦都是跟人在打架。幸好,打架的结果是她赢了,不然要呕死。然而等小乔神清气爽地坐起来时,却发现孟宪正坐在床边,神情狼狈地仿佛一夜未睡。
“宪宪,你怎么了?”
她以为孟宪还是在为昨晚的事而难受,连忙下来安抚她。然而孟宪却一句话未说,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
小乔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紧张了,声音微颤:“宪宪,到底怎么了?”
孟宪仿佛终于回了神,看着小乔,眨了下眼睛。
“乔儿,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厉害,嗓子也干疼。孟宪干咽了一口,这边没好多少,眼泪倒是给惹了下来。孟宪没想哭的,但一撕开了这道口子,后面的就忍不住了。她埋首在小乔怀里,低声哭泣。
小乔彻底慌神了,不住声地哄她。而孟宪哭了好久,才轻声说:“乔儿,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可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小乔都快急死了。
“周明明说,周幼棠在辽城有过一个女人,据说为他流过产。”
孟宪仍是轻声说,但却仿佛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小乔快被炸懵了,过了好久才啊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怎么可能!”
看到她的反应,孟宪又掉下一滴泪:“我也不信,可我问过周幼棠,他——”
“他怎么样?”小乔急切地问。
“他——”想起昨晚周幼棠说的两句话,孟宪心如刀绞,“他不让我提,我再问,他就让我回来了。”
昨晚他说完那句话后,她自然是不肯就那么放弃的,反问了句为什么。而周幼棠沉默了片刻后,却只丢下一句:“没有为什么。太晚了,你回去吧。“
孟宪本来就不是厚脸皮的人,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其实对于这件事,孟宪一开始是不信的,昨晚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周幼棠会是那样的反应。
小乔听了孟宪的话后,沉思了一会儿。
“宪宪,虽然首长没有否认这个人,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但不代表他就跟她有什么呀!”
“可什么样的女人,连问都不能问呢?”
无怪乎孟宪多想,这也是个小乔匪夷所思的一个地方,如果是她,八成也会生气。不,如果是她,就算他不允许,她也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一个问题,容不得任何含糊。
“宪宪,你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神经太紧张了,所以首长那么一说,你就慌了。实际上,如果你挑个合适的场合,用一个合适的方式把这件事跟首长提出来,他也许就能给你一个答案呢?”
孟宪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对于这个女人的存在,周幼棠的“不否认”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打击了,她不敢再想象还会有什么更深入的答案。万一,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如果真的如周明明所说的,有这么一个女人,而且还曾跟周幼棠有过那样一段关系。孟宪真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宪宪,别慌,再跟首长谈谈。”
小乔的话,像是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正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的时候,小邓忽然跑了进来:“宪宪,你家里打来电话,说你爸受伤了,让你赶紧回家一趟!”
孟宪差点儿没晕过去:“什么?”
一事未断又生一事,孟宪接到消息后,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脸也顾不上洗,背上挎包就要走。走之前她交代小乔帮她请假。
小乔也跟着忙乱了一会儿,等孟宪出了屋门才想起来,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个东西,追了出去:“宪宪,给!”
这么会儿功夫,孟宪已经快走到院门口了,忽地被塞进手里一个小瓷瓶,她有些懵地看着小乔。
“药膏,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你拿回去给叔叔,看能不能用。”小乔喘着气说。
孟宪霎时就很感动,但来不及多说什么,她抱了抱小乔,把瓷瓶塞进包里,立刻就离开了。
幸好,刚到车站常坐的那辆公交就到站了,孟宪立刻上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回了家。一进家门,看见父母都在,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看见孟新凯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右腿,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怎么成这样了?”
孟新凯这会儿也恍惚着,看见女儿,一时没有回答。得不到回应的孟宪便急急地问母亲田茯苓:“妈,这是怎么回事?”
田茯苓正心疼丈夫,听了便说:“你爸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车撞了下,伤到腿了。”
孟宪听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大碍吧?还能走吗?”
“暂时不能走动了,医生说得休养一阵子。”
“怎么不住院?这样能行吗?”
“医生让住院来着,可你爸说什么也要回来!”田茯苓看向丈夫的眼神心疼中带略埋怨。
孟宪也不说话了,目光莹莹地看着父亲的腿。
这边孟新凯被女儿的神情暖回了神,他声音平和地开了口:“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养养就行。”说着示意妻子田茯苓,“我有话跟囡囡说,你先回房吧。”
田茯苓大概猜到丈夫今天出事跟女儿有关,此刻听到他要跟女儿谈话,就不是很想避开。但架不住丈夫坚持,只得依言回了房。
这边,确定妻子关上房门没法偷听,孟新凯将视线移回到了女儿身上。此时此刻,孟宪的注意力仍然在父亲的腿上,看着那裹缠严实的绷带,带点哭腔地问:“爸,您难受吗?好好地怎么撞车了?您不是骑自行车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孟新凯也有些难受了。他声音沙哑地答:“没事儿,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囡囡不哭,你先坐下,爸爸有话要问你。”
孟宪点点头,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渍,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
然而孟新凯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发问。只是单手一直在完好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摩挲,把裤子都揉皱了,揉到孟宪都觉得有几分奇怪了,他才低声开口:“囡囡,先前周明明是不是又因为你跟陈茂安发生了矛盾?听说,陈茂安的母亲还冲到歌舞团将你教训了一顿?”
孟宪:“……”
一阵怔愣,之后孟宪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差点儿碰倒面前的杯子。
“爸,您,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反应,看来是真的了。孟新凯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没忍住,低喝了声:“你怎么都不告诉家里!”
孟宪被训斥的心急腾腾一跳:“爸——!”她想说什么,却被孟新凯打断。
“这么大的事儿,我女儿被欺负成这样,我这个当爹的还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宪宪,你这是想把我这肺管子戳成筛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