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一早就请假出了门。确切地说,是请了假,准备出门。
她有点想去找唐晓静,但又有几分犹豫。一夜过后,她冷静了一些,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作。不过是一张旧照片,甚至在哪儿照的唐晓静应该都能一眼看出来,她知道当时的情况,应该不会当回事。又或者,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军报,陈茂安也不会主动告诉她。然而——万一呢?很多次孟宪做好的心理建设,都被“万一”这两个字给打碎了。
只是去找她,又能说什么呢?她了解晓静,她即便是真的在意,嘴上也不会说什么的,反倒会让这个心结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或者她本身不在意,她这样贸然找过去,又会加重这件事的影响,起了反作用。除此之外,她心里隐隐还有一种抗拒,觉得自己但凡就这样找过去,就足以证明她心虚了。事实并非如此,她只不过是在乎朋友。
孟宪在一个小练功房里思量了许多,决定还是作罢。她快步走回了宿舍,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小黑板上有她的名字,还是小邓叫住了她。
“宪儿,电话。”
孟宪看了眼,小黑板上没留电话,便知道是周幼棠打过来的。纠结了下,还是给他回了过去。
“回来了?”电话那头,周幼棠倒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过电话来。
孟宪猜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请了假,便说:“还没出去,刚刚有点别的事。”
“去哪儿?远的话我叫人送你。”
“不用,就是去趟百货商店。”孟宪说,“你找我有事吗?”
自然是照片的事儿。但这么会儿时间过去,周幼棠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一张旧照片罢了。
“没什么事。”他说,“就是这两天会有些忙。”
孟宪哦一声。
“你去忙吧。”说着要挂电话。
孟宪却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一时冲动叫住了他。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有些迟疑。
周幼棠回到电话线上:“你说。”
孟宪想了想,说:“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朋友可能会误会,那你觉得有必要跟她说清楚吗?”
周幼棠沉默了几秒,他抽出那张报纸,看着上面孟宪的照片,问:“很想知道答案?”
“嗯。”
周幼棠挑下眉:“我觉得你首先需要确认两点。一,你确实是无辜的,并始终坚信这一点。二,你的朋友足够理智,你确定能跟她说清楚。”
孟宪觉得他说的有些复杂,但细细一想,其实又很明白。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周幼棠坐在那里又沉思了几秒。莫非,这是有话要对他说?
“主任,该开会了,车在楼下等着。”小刘敲了下办公室的门,提醒周幼棠,发现他在出神。
周幼棠抬眸,点了点头,临出门前嘱咐小刘:“留意电话,尤其是歌舞团转过来的。”
小刘:“是!”
午后,孟宪坐上了去往百货商店的公交。到了唐晓静所在的专卖店,却没找见她的人影。倒是她们店长,一眼认出了她:“你就是晓静那个战友吧。”曾经孟宪曾来店里找过唐晓静玩儿,所以店长记得她。
孟宪点点头:“晓静她今天上班吗?”
“上的,正好是下午的班。不过昨天打电话请假了,说晚来一会儿。”
孟宪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那我能在这儿等她一会儿么?”
店长当然同意,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还打算拿店里的衣服给她试,说给她打折,让她帮忙给带货。孟宪僵硬的推脱着,觉得自己还是去外面等的好。
燕城前一天刚下过一场雪,积雪未消,寒风刺骨,冻的孟宪脸颊发红,手指发僵。但她不敢挪地,就在商店外面站着,等着她来。等了将近有半个钟头,唐晓静姗姗来迟。
孟宪站在马路这一边,一眼就看见了身穿枣红色大衣的她,抬起手向她挥了挥。唐晓静原是打算过马路,看见了孟宪,却是立在了那里。
孟宪又向她招了招手:“晓静!”
唐晓静纹丝不动,表情木然地看着她。
孟宪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她挥动着的双手却慢慢僵在了半空,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就在这时,唐晓静抬步向她走来。
孟宪看着她慢慢走近,冻僵的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而唐晓静的脚步也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她看了孟宪一眼,什么也没说,与她擦肩而过。
孟宪惊愕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走了。她木愣愣地回过头,唐晓静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帘后面。一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十分钟。孟宪在原地站了将近十分钟,而后转过身,跳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心里自我安慰着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当她没来这一趟。可坐下那一刻,眼睛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融化了寒冷后,开始簌簌掉眼泪。孟宪被自己的泪水惊了一下,用手抹了一把。但很快就放弃,因为眼泪越来越多,根本擦不及。
来之前,她曾设想过唐晓静得知后的种种反应,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这个结果,是她想过的最坏的结果,但来的这么突然,真的让她难以承受。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就是这样,一句话也没有!崩溃来得很快,孟宪完全傻了。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到达了终点站。孟宪在司机的提醒下最后一个下了车,环顾了下四周,才知道刚刚做了一件多傻的事儿——情急之下她上错了公交车。眼泪不由自主地又冒了出来,她用手捂住了眼。不能再哭了,否则说不准会做更多的错事。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回歌舞团再说。
就在孟宪迈开腿走向街对面,准备找到公交站牌坐车回去的时候。一辆挂着甲A牌照的军车遥遥相对着开了过来,目的地是她前方五十米远的一个未挂任何标识的部队大院。车上坐的都是一些来自校级以上的军官,都是过来开会的。周幼棠坐在第三排的位置,随着车子逐渐临近大院门口,他往外一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他一眼就认出是孟宪,身体不由前倾——怎么跑这儿来了?
孟宪也看见前面有个军车开过来,这才留意到公交站牌后面不远处是个部队大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她现在脑子混乱的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正要挪开目光,她看到那辆军车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常服的人从上面下来。定睛一瞧,居然是周幼棠。他在向她这边看过来!
孟宪脑中瞬时警铃大作,甚至顾不上发愣。脸色一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现在决不想见到他。恰好这时,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正是她刚刚上错的那辆。也顾不得许多了,门一打开孟宪就立马上了车,一眼也不敢往后看,立马催促司机关车门。
司机是记得她的,被她带动的也有些紧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马关上车门开车走人。等开出老远了才透过后视镜往后一看,只看见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那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哎,这小姑娘,这不没事吗?
孟宪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那里,微微发抖。
而被她甩在身后的周幼棠则是有几分错愕。一下车人就跑了,这是在——躲他?!
“主任?”跟在他身边的程参谋见他提前下车,特意过来寻他,却见他一个人站在这儿。
周幼棠微抿了下唇,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回走。
由于这横生的枝节,孟宪到了开晚饭的时候才回到歌舞团。她没吃晚饭,直接去澡堂里洗了个澡,微烫的水浇在身上,终于洗去这一身寒冷。回到宿舍,衣服也没洗,一股脑泡进盆子里,她掀开被子上了床,准备睡觉。
今晚舍友们都不在,小张回家,潘晓媛不知所踪,小乔去探望姨妈,只余下她一个人,按理说可以睡个好觉。孟宪也是这样打算的,将自己裹得严严的就想睡过去。不料天太冷了,暖气不太管用,套了一双厚袜子的她仍觉得脚凉,只好下床灌个热水袋。刚把水灌上,值班员小邓打着哈欠过来,说有人找她。
孟宪手一抖,热水袋里的水差点儿洒了出来。她微拧了下眉头,手忙脚乱地把热水袋拧上,站在那里愣了几秒,披上大衣出了门。
直觉告诉她那人是周幼棠。回来伊始她就挺忐忑不安的,当着他的面儿就跑,那人肯定会有想法。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过来,而且之前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孟宪忽然有些紧张,老远看见他的车,她缓缓地走过去,在副驾驶门前站定,身体微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