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华办完手续回来,说病床要再过段时间有人出院后才能腾出来。母子俩就这么默默陪着,谁都没有心情多说一句话。
八点多,鲁振国转入住院病房,最靠窗的床位。
仅仅是从一楼急救病房转移过来,鲁振国又虚弱地昏睡过去。
杨美华立刻去开窗,还抱怨医院的窗户只能打开一小半,风都进不来。
护士看到解释说病房是高层,为了安全考虑才不能全开,又说病人体弱怕冷,窗户不能开太久。住院医生又过来给鲁振国检查一次,说他虽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因为之前已是肝癌晚期并且扩散——说到“肝癌晚期”四个字的时候特地很小声,唯恐隔壁病友听到——病情随时会恶化,要做好长期住院的准备。
鲁子敬感激地朝他点点头。任何人对晚期病人,不管会不会传染,都会生出本能的排斥,医生这么说,是不想让老爸被病友及其家属嫌弃。
果然,医生走后,隔壁床陪护的大姐就凑过来打听鲁振国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杨美华在这方面一点都不马虎,大大方方说是胃出血,不会传染的;听见隔壁床咳嗽两声,又反问对方什么病进来的,给对方一脸嫌弃和警惕。
鲁子敬感慨,老妈大事情上稀里糊涂,小事情上还是很精明的,这是她们这个年纪女人的特色。
鲁振国在医院住了下来,开始几天还挂血浆。深红色的血袋悬在头顶,仿佛救命的灵丹妙药,红灿灿的夺人心魄。不能动的时候,鲁振国连大小便都要人帮忙。鲁子敬一阵心酸。老爸是多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啊,可到了病**,身上插满管子,连站起来都不能,只能屈辱的让人来伺候摆布。一周后,鲁振国勉强能在人的搀扶下在床边坐一会儿。
鲁子敬单独去找过医生——对于杨美华的转述他并不完全相信,她有过把自己想法强加在医生说法上的前科,当初为了要孩子去找钱老太太,她就堂而皇之的引导钱老太太去迎合她要的结果,招来耿直的钱老太太的怒怼,她反倒不满要去投诉——医生说鲁振国刚刚做完介入,当他听说居然间隔一个月就做第二次介入时,露出来的表情是震惊而无奈的。介入和大出血让鲁振国元气大伤,短期内是不可能出院了,完全康复的希望也很渺茫,只能靠药物来维持。由于身体机能受到重创,接下来肝癌晚期的症状会加剧,比如腹水、疼痛,病人会越来越痛苦;后期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没有机会恢复到正常的带病生活状态了吗?”鲁子敬问。
医生看起来想要摇头,但又忍住了。“我看你妈妈的情绪不太好,你也要注意。”医生特地叮嘱一句。
鲁子敬应了。杨美华有轻度的抑郁症,而且是强控狂躁型的抑郁症,曾经吃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来控制,有所好转后又停了。
鲁子敬回到病房,看到鲁振国竟扶着窗台站在窗前。这是一天里难得不用插针挂水的时段。鲁子敬叮嘱过护工,杨美华不在的时候就把窗户关上,让热气保留在房间里,降低病人的热量消耗。
“爸!”鲁子敬上前,站到一旁。
“这个位子好,都看得见。”鲁振国看着窗外。
病房的视野很好,住院大楼后面就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弄堂。小区跟医院之间还保留着一片老式两层平房,屋顶晒衣服的、种花草的都有,住户们在楼顶搭了各式各样的违章建筑,尽可能的向公共区域延展空间。弄堂只剩靠近大马路的一半,后面一半建了小区。他的童年,老爸的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庆幸的是住在这个病房的不是那种随时会走的病人,气氛不像在肿瘤医院那么压抑。
鲁振国指着小区其中一幢楼:“那里是老房子的位子。”
鲁子敬:“嗯,刚好被划进去拆掉了。”
鲁振国:“你要有事就不用来了,有护工,你妈也会来。”
鲁子敬见护工出去打水了,低声说:“护工哪有自己人舒服。”
鲁振国笑笑,笑容几分苦涩:“我跟你妈说过了,不要告诉别人我住院,鲁越也不要来。”
鲁子敬:“嗯,等你回去。”
鲁振国:“小柔还好吧?等小的出来,你们要有的忙了。我本来想,能有机会治好,还能帮帮你们。”
鲁子敬差点哭出来,只觉一颗心在被撕扯。同样的话,从杨美华口中转述和亲耳听鲁振国说,感觉完全不同。
又看了几分钟,鲁振国叹了口气:“都没了,不看了。”
鲁子敬扶他坐回病床。手扶的时候很清楚的感觉到鲁振国的身体单薄了,脚步虚浮,搀扶起来毫不费力。原本消瘦的腰身已然微微隆起,那是腹水的迹象。
护士提着袋子进来,问鲁振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他躺好。鲁振国配合的抬起手来,说左手累了,这次换右手。其实右手上也满是针眼,只不过是不想一直在同一只手上扎。鲁振国闭上眼睛,不去看扎针。
鲁振国睡去了。
鲁子敬刷开朋友圈,看到了袁宁病中的笑脸和一堆人的祝福。
今年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