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最好啦!”
该怎么开口呢?岁岁有点发愁,腹稿打了好几遍,等周慕屿回座位时她说出口的却是:“你还会弹古典吉他啊?”
哎,有点废话。
周慕屿愣了下,她不生气了吗?不管怎样,她的主动搭话令他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嗯,小时候学过几年。”
“哦。”岁岁拿着笔转了几下,又几下,周慕屿瞧她吞吐的样子心里明白了过来,好笑地看着她,“章盈盈派你来当说客是吧。”
呃,这么明显吗?岁岁有点窘迫:“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就算啦。”
周慕屿沉默了会,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岁岁:“如果我去的话,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行吗?”
岁岁刚想说我不生气了啊,转念一想,哎呀这下两全其美了,于是偷乐着点头:“行。”
中午吃饭时,郑重听说周慕屿要上台表演的事儿,眼睛瞪老大:“周少爷你吃错药了?不是说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吗?”
周慕屿捏起一块薄饼塞进郑重的嘴里:“吃你的吧!”
岁岁才知道周慕屿儿时是被他妈妈逼着学的古典吉他,周妈妈是这方面的专家,想要培养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惜他对这方面实在没啥大兴趣,后来索性就不碰琴弦了。
这么一说岁岁又有点内疚了,可表演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明晚就是跨年晚会,也不能再改。
岁岁为了表达歉意,演出那晚早早就拉着郑重去礼堂占了个前排的位置,人家帮表演的朋友捧场都买花,可郑重说别千万别送花,那是你们姑娘家爱的玩意儿,送给周慕屿他要生气的!岁岁问那他喜欢什么啊?郑重想了半天,最后丢了两字:可乐。岁岁翻了个白眼给他。最后两人还是去买了两罐可乐,为了显得心意郑重,还特意用小礼盒包装起来,郑重瞅着直乐,很好很好这是咱们送他的新年大礼包!
学校里的文艺晚会没什么新花样,无非歌舞乐器每年大同小异,但礼堂里气氛仍很好,对学生们来讲这是紧张的期末备考期最后的放松了,也是迎接新年的仪式感。
岁岁往高中部那边张望,没找到陆年的身影,她转念一想也是哦,他肯定不爱凑这种热闹的。等看完同桌的表演就回家,她想着要跟陆年还有Years一起跨年倒计时。
周慕屿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前,当穿着蓝色毛衣的漂亮少年抱着吉他往镁光灯下一坐,掌声如雷地响起来,坐在岁岁他们前面的两个女生捂嘴发生低低的欢呼尖叫。
郑重啧了声:“这个看脸的世界哟!”
坐在他身边的章盈盈说:“那可不!”
岁岁有点意外,周慕屿放着那么多古典吉他名曲没选,竟然翻奏了那首她很喜欢的英国民谣《ScarbhFair》。微微垂首专注拨弄着古典六弦琴的少年,悠扬动听的乐曲从他指间飘出,岁岁由衷觉得,她的同桌此刻真挺有魅力的,又为他放弃继续弹琴而可惜。
表演结束后,周慕屿下来与岁岁他们汇合,章盈盈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超棒的!肯定能拿个好名次!”
“谁在意啊。”周慕屿不以为意地坐下,侧头轻声问岁岁:“好听吗?”
岁岁狂点头:“好听好听。”
周慕屿笑了,黑暗中一双眸子亮若星辰。
舞台上正在表演一场热闹欢快的群舞,岁岁跟同伴说这节目结束她就先走了,周慕屿立即说一起,郑重见他俩都要走自然也没心思继续待,惹得章盈盈骂他们仨不讲义气。
幕布拉下时,三人猫着身子往外走,一边跟座位上的人低声说抱歉。这时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下个节目,当岁岁听到陆年的名字时震惊地朝舞台望过去,幕布在乐符中缓缓拉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架钢琴前,白衬衣黑西裤,英俊的侧脸,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优雅起舞。
“同学,到底走不走?你挡着我了!”
座位上的人低声抱怨,已经走到过道的周慕屿转身将傻站着的岁岁拉出来,她完全没反应,仍保持着脸朝舞台的姿势。
小段钢琴独奏后,小提琴和声而起,是那首著名的《卡农》,钢琴小提琴二重奏。
拉琴的女孩可真美,她穿着白色礼服裙,与少年的白衬衫宛如情侣装,长发用一根木簪挽成低低的髻。
琴声如诉,演奏者默契十足,配合得天衣无缝。
岁岁忽然想到一句话:琴瑟和鸣,一对璧人。
今晚的“惊喜”可真多,岁岁呆呆地想,她不知道陆年竟会弹钢琴,哪怕同居一个屋檐下,哪怕他们共同养着一只叫Years的流浪狗,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心的距离。
岁岁默默走出礼堂,但好像被施了咒一样,她耳边循环着那首《卡农》合奏曲,舞台上那绝美又刺眼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闪啊闪。以至于她闷头往前走都没留意到交通灯的变化,长长的喇叭声将她惊醒,有人将她从斑马线拉回安全地带。
岁岁惊讶地看向身边人:“同桌是你啊,谢谢呀!”她都没发现他走在自己身后。
周慕屿轻叹一声,将她羽绒服的帽子拉到她头顶。又下雪了,北方的冬总是没完没了的雪。
漫长的红灯,两人站在路边等待,谁都没说话。前几天那张“不快乐”的脸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信号灯转绿,明明没车,但周慕屿被这姑娘吓怕了,拽着她快速走到对面。
跨年夜的公交车难等,风大,站一会儿岁岁就开始吸鼻子,一抽一抽的特别像在哭泣。周慕屿低头看她,一张小小脸藏在宽大的帽子里,眼睛看着前方却根本没有焦点。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天,也是在这个站台,两人的位置都巧合地一致,她坐在长椅上发呆走神,他靠在站牌上好奇地打量她。那天的最后,他往她脸颊上的伤口贴了一张创可贴。而这一次,他不知道创可贴该往哪儿贴。
“赵岁岁!”
“嗯……啊?”
“你的车刚过去了。”
岁岁扭头一看,果然是一辆52路刚开走。
岁岁:“……你怎么不叫我呀!”
周慕屿却答非所问:“要不要一起去玩?”
之前在礼堂他邀请过她与他们去网吧玩,但岁岁拒绝了,他本也没抱什么期待,哪知她却说:“好啊。”
岁岁以前在丁壹的怂恿下跟他们仨去过一次网吧打游戏,可她实在玩不来,也受不了网吧糟糕的空气,但今晚她心里太难受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岁岁原以为是去网吧,哪知最后周慕屿带她走到了一家游戏厅外,随便玩什么吧,她心想,只要能转移注意力就行。进门时岁岁才想起来好像缺了个人。
“郑重呢?”
周慕屿看了她一眼,很好,这孩子终于分出了点心思想起她的小伙伴来了。
他说:“回家了。要叫他吗?但他妈妈估计不会准他再跑出来。”
岁岁想了想,说:“算了吧。”
这个游戏厅不大,但人很多,人声鼎沸交织着着机器声,音响里还放着喜洋洋的新年快乐歌,吵得岁岁直皱眉头。
周慕屿去收银台买了币,拉着岁岁直奔投篮机那边。
岁岁说:“我不会投篮啊。”
“将球丢框子里就行了,你试试,很简单的。”周慕屿将两个币丢进机器里,他将岁岁往机器前一推,“准备,开始了!”
一个个篮球从网里滚下来,游戏开始倒计时,岁岁愣了一秒,然后捡起一个球,对着球框丢过去,她太紧张了力道用得特别大,篮球砸在壁板上“哐当”一下反弹落下来,连边都没挨着。
周慕屿憋笑,提醒傻站着的岁岁:“哎哎!继续啊,不要停。”
时间争分夺秒,岁岁又捡起一个球,这次她不紧张了,可惜力道又太轻,第二个球仍落空。但她不用周慕屿再提醒,集中精力加快速度,也不管是不是投中,篮球一个个落下来,她一个个捡起来往篮球框里砸,离游戏结束只有五秒时,她终于投进了第一个球,激动得欢呼了声。
Gaover!岁岁转身朝周慕屿摊开手掌:“给我币!”
周慕屿笑着往游戏机里又丢了两个币。
第二局,岁岁投进了五个球。
周慕屿赞道:“不错啊同桌,大进步。”
岁岁将外套脱下,自己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币投进机器。
第三局,十个球。
第四局,十二个球。
这是个进球闯关式游戏,虽然手感越来越稳,但岁岁还是没能在指定的时间内闯入第二关,她被激起了斗志,将衣袖挽起来,大有不通关誓不罢休的架势。于是又开了第五局,第六局……
周慕屿没开游戏,他拿着小篮子靠在旁边机器上观战,游戏结束他就帮她继续丢币。周而复始,很无聊,他却难得地耐心。
岁岁满头大汗,她微喘着气,看着显示屏上再一次出现“Gaover”,她已经坚持到了第二关。
装游戏币的篮子空了,周慕屿问她:“还玩吗?”
“玩!”
持续的跳跃其实有点累,还很热,这个简单重复的游戏有这么大**力吗?并不是。但岁岁喜欢这个游戏,当你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一件事上时,别的东西就再也进不来了。
又玩了几局,岁岁已经能坚持到最后一关,周慕屿看她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开新局时他按了双人模式。这游戏对他来讲实在太小儿科,两个币通杀到底。
虽然知道是周慕屿的功劳,岁岁在看到屏幕上显示“恭喜通关”时还是高兴得蹦了蹦,她朝他伸出双手,两人重重地击了个掌。
周慕屿微微垂眼,长睫遮住了他眸中的那丝如释重负,她总算笑了呀。
走出游戏厅,岁岁看见不远处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飘过来的香气在寒夜里特别勾人。年少真是好,心情再差,也还是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岁岁问周慕屿:“饿吗,我请你吃烤红薯吧,谢谢你请我玩游戏。”
“好啊。”
摊主是个和善的老爷爷,给两人挑了两个烤得柔软澄黄的烤红薯,又主动抹了零。
岁岁刚收起钱包,又拿了出来,对老爷爷说:“我再要五个。”
周慕屿说:“买这么多吃不完啊。”
岁岁:“我能吃。”
周慕屿怀疑地看向同桌,瞎吹吧,要这么能吃还这么瘦小一只。
老爷爷将烤红薯包好递给岁岁,一边收拾一边说:“我卖完收摊喽,谢谢你啊小姑娘。很晚了,天冷,你们也赶紧儿回家吧。”
岁岁点点头:“爷爷再见。”
两人朝公交站走去,走着走着周慕屿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侧头望岁岁,她正专心致志地咬着烤红薯,她吃法特奇怪,先吃烤得金黄的外围,一圈啃完,剩下高高的红薯心摇摇欲坠,最后“啪嗒”一下,全给掉在了雪地上。
岁岁沮丧地“啊”了声,跺跺脚:“怎么又掉了!”
周慕屿“扑哧”笑出声。
这姑娘如此可爱心善,他不懂,怎么会有人舍得令她伤心难过。
已经很晚了,周慕屿坚持要送岁岁,虽然她第一次这么晚独自回家,下了公交还要走一小段路,但她实在不想再麻烦他,再三拒绝,哪知他直接跟着自己上了公交车,最后一直将她送到院子门口。
“谢谢啊。”岁岁无比感激,“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快进去吧。”
“再见。”
他忽然又叫住她:“岁岁。”
岁岁转头。
他笑着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时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岁岁回头,看见陆年抱着Years站在门口,嘴唇紧抿,神情比往常的冷更多了一丝冷峻。
Years见到岁岁,开心地“汪汪”叫了两声,岁岁一惊,赶紧走过去捂住它的嘴,它顺势欢快地扑倒她怀里。
“嘘!别闹,乖一点。”岁岁捏捏它的耳朵。
“岁岁,”周慕屿的声音响起,“我走了。”
“啊,好,再见。”岁岁回头,才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周慕屿在跟岁岁说话,眼神却看着她身后的陆年,他眼中的笑意已**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冷冽。
陆年也看着他,只是他眸中什么情绪也看不出。
周慕屿收回目光,冲岁岁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陆年沉默地转身进了院子,岁岁感觉到了,他很生气,她以为他会出言责难,可他什么都没说。岁岁抱着Years走在他身后,他不说话,她也沉默。
<!--PAGE10-->见陆年走上了楼梯,岁岁悄悄松了口气,可忽然他停了下来,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暖,语气很冲:“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果然还是来了。
岁岁说:“我跟姥姥说过会晚点回来的。”
明明是担忧,明明是中断了复习带着Years出去找她,明明打开门见到她时松了一口气,此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咄咄质问:“跟人约会开心忘形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是吗?”
岁岁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关机了。
陆年嘲讽的语气真的很讨厌,被误解的感觉也很讨厌,她晚归又没碍着他什么事,他凭什么质问自己。她眼前又浮现出礼堂舞台上那一幕,语气也变得不好:“我没约……”
陆年不耐烦地打断她:“姥姥因为担心你,都起来两次了。你明知道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岁岁愣了下,刚起的那点小情绪一下子蔫了。
“对不起。”
陆年冷笑:“你总是这样。”
岁岁想说什么,可他已经转身上楼了。
回到房间,拧开台灯时,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东西立即映入眼眸,烟花棒、新年贺卡,还有一个她买了漂亮包装纸亲手包装的小礼盒,这些都是她为了与陆年一起跨年做的准备,她想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可是现在都用不上了。
岁岁忽然觉得很无力,总是这样,她与他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一点点缓和,接着马上又陷入僵局。
她想他们之间大概是被诅咒了吧。
冲上电的手机开机,“叮”一声响,是来自丁壹的短信——我的小天使,新年快乐。
屏幕上的时间刚好跳到零点零分。
不知哪家燃放起了焰火,岁岁躺在黑暗中,静静听窗外此起彼伏的焰火声,那份璀璨与热烈,映照出她心底茫茫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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