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谢井原第一次约会就放人鸽子,晚上他特地打来电话:“实在抱歉,父母都请好了年假,准备全家出门旅行,虽然说是我的毕业旅行,但妹妹热情高涨,不太好打击她。”
听声音,他在走来走去,可能正收拾行李。
“没关系。你去吧,夏天还很长。”她也跟妈妈去旅行过,和家人完成一个仪式是应该的。
今天见过他,她内心某个充满忐忑的部分突然笃定。
她又不是没自己的生活,知道他心里有个只属于自己的位置,牵挂着,已经够了。
两个人好像互换了,换他每天发一点旅途中的照片和见闻给她。她受以前的刻板印象局限,觉得他理科强,肯定不解风情,可他是万年第一啊,文字功底怎么可能不强。三言两语就很有画面感,如梦如幻,她好像身临其境跟着他在旅行。
有一天大概他一直在车上,没到风景区,到晚上还没消息过来,她主动去讨关注:“今天想我吗?”
他回了一条:“每时每刻。”
京芷卉,你好幸福呀。她捂着脸偷笑。
通知书其实早寄到学校了,芷卉想等云萱一起去拿,拖到了8月。云萱被录取的是她的第一志愿,师大应用心理系,吴女士电话通知她去学校时,语气有点尴尬。但好在有擅长缓解尴尬的人同时在场,钟季柏不会让她们当场掐架的。
可吴女士回避了与云萱的交流,重点关注对象还是芷卉,把通知书递给她时说:“知道这届高考总分第一是谁吗?”
“是时唯吧?”
吴女士微笑道:“现在知道你和她的差距在哪儿了吧?”
芷卉怔了怔。
她接着说下去:“在方方面面。学生干部加分那时候,老实说,我觉得你根本不够格跟她竞争。好在你最后参加了高考,否则我还会看轻你一点。”
芷卉无奈地笑笑:“吴老师你对我有偏见吧?”
“当然有。英语科成绩好的学生,英语组都有耳闻,我从高一就不看好你,怎么说呢,毫无精英意识。”吴女士顿了顿,“网上作业通知,16页错打成160页,长假后全年级只有时唯一个人完成了160页。而你呢,发现考题出错就骄傲到在考卷上写‘Godknows’,扬扬得意小聪明。包括柳溪川,从进校到高考,总分掉了十几分,不是没有原因。性格决定命运。”
“但客观来说,确实错的是题,不是我呀。”
“优秀的人会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越不够优秀的,越喜欢甩锅……”
钟季柏插嘴打断:“对了,吴老师,谢井原他去旅游了,让我帮他取一下通知书。”
“让他自己来拿,我开学前都在学校。”
钟季柏撒娇:“不至于吧,让我代领一下不省事吗?”
“看来你们还是一点都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我始终在对你们强调规则,还是被当成耳旁风。”她拿起谢井原的通知书,扬了扬,“就拿这件事来说吧,钟季柏,也许你帮人代领时没有坏心,可你打破了规则。明天张三、李四都会说,为什么钟季柏可以帮人代领录取通知,而我不能?这么一来,规则就形同虚设了。”
她把通知书放回抽屉,关起来:“你去网上搜一搜,全国每年有多少无意或故意弄丢同学录取通知书的新闻,还不乏冒名顶替者,有的甚至涉及刑事犯罪。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开了一个看似无关痛痒的头,最后结局却出人意料地坏。”
“不……您就别教条了,我顶替谢井原去读复旦数学系也拿不到学位啊!”钟季柏嬉皮笑脸。
吴女士看向芷卉:“不是我教条,你们每破坏一条规则,都可能引发蝴蝶效应。今天K班因为参加老师的告别式集体出逃,明天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就会找其他理由效仿。长此以往,全校性的活动,今天缺几个班,明天缺几个班,还能正常运转吗?”
原来真正的说教在这里等着呢,芷卉哭笑不得,也懒得反驳了。
“你们小朋友最不缺乏叛逆精神,我对这点还挺有信心的。”吴女士很高兴自己赢得了论战最终的胜利,靠向椅背,“但是社会是这样——精英总在遵守规则、追求卓越,‘废柴’总在破坏规则、投机取巧。你们长大了,看好自己以后的路吧。”
最后芷卉也微笑起来,她知道吴女士的说教有七分道理,但很高兴以后终于不用再听了。
暑假的校园正在大兴土木推路修路。
钟季柏拖着云萱转了几个弯,好不容易离大型机械发出的噪音远了点。
云萱发出的小牢骚分贝却不小:“哎呀!这么大力拽我干吗?芷卉都没跟上来。”
“我就是为了甩开她。”钟季柏转身停下,“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云萱看看四周,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不记得。”
钟季柏抱怨:“你怎么连这都能忘记?”
“我记性不好。”云萱冷淡地道。
“这是你跟我表白的地方。”
“好吧,这是我表白失败的地方,拉我到这儿来干吗?”
云萱直视钟季柏,等着他说话。
严肃起来,钟季柏就有点扛不住这种犀利的眼神,转开视线说:“那个,也不用等一百年。”
云萱没听懂:“什么不用等一百年?”
“交往啊,我想现在就开始。”
云萱愣了愣,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又想寻开心?”
“这可是我第一次跟人表白,你不信算了。”
云萱收住笑:“为什么突然表白?”
钟季柏擦了擦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当然要问清楚,你整天不着调,出尔反尔的事情还少吗?”
“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了?”
云萱板起脸:“说好一百年,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百年。”
钟季柏挠着头讨饶:“对不起,我那时候不懂事,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头啊?”
云萱冷漠道:“跪下道个歉,我就回头。”
“早说嘛,容易!”钟季柏直接拉起云萱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做下跪小人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正经。”云萱笑着打开他的手,掉头就走。
钟季柏赶紧追上,重新拽住她手腕,正色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天走进K班开始,排座位分到和你同桌的时候,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一定能和你成为好哥们儿。”
云萱刚开始感动,又气得抄起通知书的信封打他。
钟季柏挡开通知书,继续说:“真奇怪……我好像昏睡了整整两年,明明就坐在你身边,却从来没意识到你是女生,直到你在这里对我说那些话。”
云萱垂下眼睑抽出手,有点不自在。
“我这个人反射弧太长,后知后觉没概念,小女生有些麻烦要求让我觉得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对你也没那么些要求。”
“所以我以前觉得这是兄弟情。你突然来个真情告白,我就突然失去了一个兄弟,当然很生气。”
“啊?”
“可我现在知道不是什么兄弟情了,你这种女生也是有的……”
“什么叫我这种女生?”
“你这种随性、仗义又有趣的女生,不矫情、不纠结、不计较的女生,可以重新考虑一下笨头笨脑的我吗?”
哪有这种神经病一样的告白?
她的心情像过山车,不,像小矮人矿山车,幼稚是主基调。
云萱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他一下:“狡猾!这么夸我,算准我没法拒绝。”
钟季柏咧嘴笑起来:“今天时间还早,不如顺势约个会?”
“今天不行了,和阿京约好拿完通知书去唱歌。”
钟季柏不满:“我昨天给你打电话时你们就在一起疯,怎么今天还玩?”
“憋了一整年,只是回到以前的状态而已啊。”
“那明天?”
“明天要和阿京去逛街,给李悦准备生日礼物。”
“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出去玩?”
“嗯……再约。”
钟季柏不开心地撇撇嘴,心里恨上了谢井原,这个人跑到外地旅游,把京芷卉扔在这里干扰别人恋爱,算什么事啊。
芷卉只差了一步转身,云萱和钟季柏就不见了踪影,她有点无奈,一边给云萱发短信,一边走去校门口等她。
高一、高二教学楼到校门的路全被挖开了,三辆夯土车正在驶来驶去砸坑。
芷卉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心中有些感慨,自己和圣华最初的那点联系就这么断了。
她正出神,听见有个粗犷的声音在叫“京芷卉”。
回头认出是后勤处的那位大叔。
他抽着烟,穿过夯土机的间隙朝这边走过来,已经看见了她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的大信封:“考上哪儿了?”
“复旦!”
“哦——不错!”大叔站定了,抽了口烟,“你们年级最帅那个男孩考去哪儿了?”
芷卉愣了愣,有点困惑:“哪个?”
“我以为你们认识。”大叔也有点困惑。
只是不太确定他指的是钟季柏还是谢井原,芷卉问:“最帅的男生,整天笑的还是整天不笑的?”
大叔斩钉截铁道:“不笑的。”
“哦,认识。我跟他三年同班。他也在复旦,我们又是校友了。”
大叔叼着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挺好。”
这位大叔记得她不奇怪,毕竟三年来她隔三岔五就去骚扰后勤处要东要西,可他怎么会记得谢井原,一年有300天不在学校的人,帅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感觉很好奇,在门口等云萱时给他发了个信息询问。
不一会儿,对方就回复了:“我顶撞过他。”
她忍不住笑起来。
对女老师,他还留点面子,从全校男老师里找不出没被他顶撞过的人,他连后勤处都不放过。
进校第一天的班会课,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努力说两句去贴合主题,有自信的,也有谦逊的,都不奇怪。最后轮到他,简单自我介绍后,他回头看一眼黑板上的“今天我以圣华为荣,明天圣华以我为荣”,撑着讲桌沉默片刻,抬头转向马老师说了句“对不起,今天我不以圣华为荣”就下了讲台。从那以后,马老师面对他时,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持续了整整两年。
谢井原在那次班会上说了什么,应该是全班都记忆犹新。可芷卉说的其实并不出挑,想不通他怎么会记得。
但他不会注意到更多观众的反应。他走下讲台去后排时经过芷卉身边那条过道,她和大部分同学一起转身,作为千篇一律的螺丝钉中最努力拧着自己的那颗,她看着他的背影,像柄锋利的剑刺进眼里。
她感慨自己太矫情,自己和圣华的联系怎么可能只有门口一条路?连后勤处大叔都记得自己呢。
第一场演说虽然算不上成功,但到最后预言成了真——
能记住她的不会是圣华,而是和她朝夕相伴的这些人。
云萱从身后跳到她背上,打断了她的思绪:“钟季柏跟我告白了。”
“真的假的?”芷卉惊喜地回头,“你接受了吗?”
“接受了,不过我打算至少晾他三天。”
“为什么?”
“报仇雪恨!”
此时此刻,英语组刚宣布了一些爆炸新闻。
“二年K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