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谢井原不在K班教室。
芷卉进教室时也没有一个同学觉得奇怪。这是个平常的日子,天有点冷,班长照常来上学了,虽然最近过得很难,但她没有缺过一天课,坚强到令人佩服。随着时间消逝,那些流言蜚语总会翻页,你看,她今天甚至面带微笑,看起来很好。
云萱从抽屉里拿出菜园小饼递给她,她吃了一块。
钟季柏转过身狂拍后桌:“快点快点,英语作业。”
芷卉找出前一天的英语作业给他:“你小心点,英语早读。”
没过两分钟,吴女士就走上讲台,倒是没注意到钟季柏抄作业,她陡然一怔,瞪圆了眼睛:“京芷卉?你怎么在这里?”
芷卉停下笔抬起头,看着老师没有说话。
脸像被漂白了似的,罩着薄薄的雾。
吴女士追问:“你不是今天考试吗?”
“我放弃了。”她说。
全班都回过头来。
吴女士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你疯了吗?你妈妈那么辛苦争取来的考试资格,你说放弃就放弃?”
“反正我去了也考不上。‘非要挤进自己力所不及的考场,很快也会淘汰出局’,这不是您说的吗?”
“你是在跟我较劲儿吗?”
女生平静地摇摇头:“我只是终于学会了进K班的第一课,接受现实。”
吴女士无言以对,翻着白眼苦笑一声,看了看手表,冲出教室时崴了脚。
“你怎么了?”云萱在所有回头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芷卉的人中第一个问出话来,“学校这下要炸了吧。”
“不会的。”芷卉低头继续做题,“我不去,自然有别人去。”
她猜得没错。潘新玥去了,依然不是蒋璃,因为是临时决定的人选,她最后在自主招生考试中取得线上加5分的成绩已实属不易。如果换了蒋璃,以她的语言表达能力肯定拿不到这5分。老师们就连“最后一分钟营救”都还在寻找最佳策略。
回到此时此刻,谢井原正好不经意地从竞赛班窗口往下望了一眼,就看见吴女士匆匆忙忙跑过教学区的中心广场。
在忙什么呢?
因为上上周五晚上给吴女士打过那个唐突的电话,他至今不太好意思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太尴尬了。
以往他回K班只需要考虑京芷卉是否在,现在回K班还得考虑吴女士是否在,难度大幅提升。
得知自己一个人不举手直接影响到京芷卉的加分之后,他知道这已经不是道歉所能解决的问题。他能想到的补救方式,只有直接给吴女士打电话解释,自己因为关于自主招生资格的一些误会没举手,其实是支持她的。
吴女士反问:“所以呢?”
“补票不能上车吗?”距离下午的表决也才过了几个小时。
“谢井原你很聪明,我就跟你直说了,这个加分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京芷卉的。”吴女士用她一贯冷的语调、快的语速说,“一开始,它是贝逸铭的,谁能想到贝逸铭铁了心要出国?假如柳溪川学籍及时转过来,学校按她在阳明的学生会工作经历直接给她挂一个学生会副主席的名头,也不是没可能。中间有一阵可能是你的,如果你参加高考。现在,这个加分准备给时唯。我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一点吗?原始分加分从来只属于第一梯队。”
“那您……”男生迟疑着,“是骗了京芷卉吗?”
“我怎么知道会有这么多人举手?你也知道K班的情况。那时候她妈妈非要把她转回A班,老大把这个皮球踢给我,我还能怎么说?”
谢井原沉默半晌,语气放软了些:“辛苦您了。”
但是吴女士没打算放过他。
“谢井原你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没有……”
“你半夜十二点给老师打电话不是因为谈恋爱吗?”
“我没注意……”
“你半夜十二点还在回想关于自招资格的误会不是因为谈恋爱吗?”
“对不起……”
“谢井原,我警告你,你有保送名额了,你不要影响柳溪川。”
“好的……”
这就十分尴尬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在和柳溪川谈恋爱,感觉他很像个破坏“状元冲刺计划”的极端恐怖分子?
有了这些前提,一天一夜过去后,他才想明白为什么邵老师说“柳溪川不可能回阳明”。
今年原始分加20分的项目在圣华叫“优秀学生干部”,在阳明叫“市三好学生”,有些年份正好相反。名叫什么不重要,优秀不优秀好不好都不重要,像圣华、阳明这样的重点中学每年也就一个名额,给的是最有可能冲刺状元的学生。
夏新旬突然决定陪她高考,看似很浪漫,但也就意味着阳明“三好学生”的加分已经尘埃落定。而阳明也就失去了挽留溪川的最重要筹码。
吴女士一大早穿越校园奔跑,看起来是又受到了惊喜或者惊吓。
会是什么呢?
好在今天谢井原并没有困惑多久。
午餐时间,京芷卉放弃自主招生考试的消息已经在食堂上空爆炸了。
K班的同学迅速把消息传出去,其实有点扬眉吐气的心理,他们单纯地想让前些日子对芷卉说三道四的人通通闭嘴。
大部分人开始佩服她有骨气有勇气。
谢井原却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京芷卉是因为什么放弃的?
午休时他去K班找她,云萱说她这会儿没在,忧心忡忡地代为回答:“她说她学会了接受现实。”
他大概能猜到她这个壮举之后有颗多摇摇欲坠的心。
人品撑住了的京芷卉,人却垮了。
但吴女士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他不得不提前回避,没等到她回教室。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他骑着车看见了公交车上临窗而坐的芷卉,不由得慢了下来,一路走走停停地跟着。
那么爱哭的人没有哭,那么爱笑的人没有笑。
她的侧脸映在车窗上成了模糊的暗影,像在沉思什么,车窗外晚高峰的喧嚣与她无关,安静的种子环绕她缓缓悬浮,她是静止的,空气也跟着不再流动。
前方红灯,车速在十字路口放慢,她打开车窗扔了个东西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自行车就已经侧翻转着弯滑出去了。一个短暂的时间差,红灯转绿,司机又踩了油门。等他再抬头,那辆公交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摔得倒不严重,左手掌擦破了一点。他撑着路面稍坐了会儿,面对卡在前轮里的护身符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