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鹿诗
一、磕磕绊绊的高中生活
岑姜原本不叫岑姜。
岑姜到达苏州那座宅子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的细雨,她穿着新买的衣裳,按照岑氏夫妇叮嘱过的,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向宜竹居。这座精致的宅子里,随处可见雨打芭蕉、寒兰泣露、红檐白墙、燕子来回,穿过一道月亮门,钟渺的身影第一次映入她的眼底。
他撑着伞站在一丛青竹之下,侧头望过来时,双目熠熠如星,有如这淡然江南水墨画中之人。
然而皮相虽好,语气却极为冰冷,他厌恶地问:“这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岑姜挺直了腰板,答道:“我叫央金卓—不,我叫岑姜。”
听到这个名字,钟渺立刻明白。就在昨天,他的姐姐钟嘉打电话过来,说她与姐夫岑风在四川旅行时遭遇了一场地震,是一个小姑娘救了他们。不幸的是,小姑娘失去了父母,于是他们征得了她的同意,将她收为养女。
然而岑氏夫妇常年在外,无暇照顾养女,考虑到年纪相仿,便将养女安排到这里和弟弟钟渺一起生活。
钟渺扬了扬眉,开口讥讽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放羊的姑娘。”
他语气中的敌意让岑姜皱了皱眉,明明第一次见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讨厌自己。但她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他说得不错,她从前的确经常帮家里放羊维持生计。
“请问我的房间在哪里?”岑姜不欲与他过多计较,直奔主题,问道。
钟渺冷哼一声,扔下“云芍院”三个字便径自回了屋里。
岑姜不知道云芍院在哪里,只得独自到处寻找,走了许多冤枉路,终于发现了这处偏僻的小院。推门走进去,见屋子里没人收拾过,她就自己动起手来,扫去了灰尘,铺开了被褥。她没有行李,倒也不必多费什么手脚。
躺在**,岑姜望着房顶的梁木,有些疲惫地想,天大地大,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容身之所了。
那一年的夏天,岑姜十五岁,虽然钟渺比她大两岁,但毕竟不曾经历过生死,看起来反倒比她幼稚许多。
开始时,两个人交集并不多,各自住各自的院子,见了面,往往是钟渺冷哼一声,岑姜也不会自找没趣,触他的霉头,点点头就算应过。
很快岑姜上学的手续便办好了,开学了,她就是高一生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和钟渺读的是同一所学校,所以上学第一天就出了娄子是意料之中的事。
彼时学校发了校服,岑姜领到后放在课桌肚里,放学拿回家却发现衣服后背处不知道被谁划了一个大口子,她便拿着破了的校服去了宜竹居。
钟渺正在练剑,挂着红穗子、银蛇一般的剑被他舞出了残影。岑姜不便打扰,就站在一旁等着,谁知钟渺招式骤然一变,一道寒芒朝着岑姜直直刺来,险之又险地在她胸前一寸之处停住。
“你怎么不躲?”钟渺持着剑,没好气地问。
岑姜动也没动,有些无奈地说:“没开刃的表演剑,干吗要躲?”
“嘁,没意思。”钟渺唰地收剑,眼睛瞟到她拿着的校服,“你来做什么?”
岑姜抖开校服露出破洞给他看,只问:“我的校服坏了,怎么办?”
钟渺莫名心情很好,头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悠然道:“我怎么知道,不然你自己缝一缝?”
岑姜没说话,直直地望着钟渺的眼睛。她知道这是钟渺做的,即便不是他亲手干的,肯定也是他指使他的同学下的手,不过她没有证据。半晌后,她开口道:“那麻烦你借我针线。”
钟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布料、针线之类从来不缺,钟渺这点倒没有为难她,许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岑姜的针线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将那个口子缝得歪歪扭扭,针脚也不会藏,第二天穿着校服上学时,就有男生在她身后起哄叫她“蜈蚣姑娘”。
她反手摸了摸,好像缝得是挺像蜈蚣的。于是顶着这个绰号,她开始了磕磕绊绊的高中生活。
二、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岑姜的人缘不好,似乎所有同学都在排斥她进入他们的小圈子里,很多流言传入她的耳中,他们说她的身上有一股羊的味道。对这种莫须有的流言,她也不是很在意,只要不惹到她,一切都好说。
然而偏偏有手欠的人,往她的文具盒里放毛毛虫,这套把戏实在太过老套。她打开文具盒,看到那条蠕动着的肥胖的绿色毛毛虫,当即捉起来环视一圈,就见三个男生聚在一起哧哧地笑。岑姜走过去,把毛毛虫扔在他们桌子上。
“我告诉你们,我不仅养过羊,还养过鹰,专吃你们这些小虫子,知道了吗?”说着,她居高临下、凶神恶煞地用手做出锐利的鹰爪形状,装模作样往那男生胸前一掏。
那些男生欺负人欺负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呆呆地点了点头。
本来她以为这之后恶作剧能消停一些时日,可没过几天,刚好学校要举办校庆晚会,文艺委员偷偷把她的名字写在了节目名单里报了上去,她迫不得已只能表演一个节目。
她打算唱一首歌,但等到她上台,麦克风忽然不好用了,也没人帮她换新的,她被晾在舞台上两分钟,窘迫不堪。众目睽睽之下,她推开麦克风,没有伴奏,直接开口。
悠扬清澈的歌声瞬间在礼堂中回**,没人听得懂藏语,但樊笼似乎一瞬打开,蓝天骤然铺开,白云滚滚而来,沧海桑田尽在。她一曲唱完,在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时便鞠躬下台。
在后台走廊上撞见穿着练剑服的钟渺时,她侧过身让他先过。钟渺神思不属地走上台表演舞剑,下台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一脚踏空崴了脚。
岑姜端着晚饭走到宜竹居时,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的声音,透过窗户一瞧,钟渺一只脚肿得像馒头一样,坐在**不住地捶床柱。
她不由笑了。
钟渺也看到了她,恨恨地扭过头去。
岑姜走进房间,把晚饭放在床头,拿起勺子要喂钟渺吃饭,被钟渺劈手夺过去:“那些事情是我指使人做的,你用不着来讨好我。”
“我没有在讨好你。”岑姜坐在床边的圆凳上,认真地说。
钟渺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门口说:“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岑姜“哦”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站起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吃完了放在原处就行了,过一会儿,我会再来收拾。”
钟渺盯着她的背影,无比懊恼地挠了挠头。她这时候不应该哭喊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吗?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岑姜很守承诺,半个小时之后又来了,手脚麻利地把残羹冷炙收拾好,一声不吭就要走。钟渺咳了一声,她没有回头。钟渺更大声地咳了一声,而她已经走出了房间。
“岑姜!”他只得开口吼道。
站在门外的岑姜偷笑一下,然后压下上翘的嘴角,后退两步到门口,微微朝后歪着头看他,无辜地眨着眼:“我想你只是脚崴了,嗓子没坏呀。”
钟渺闻言顿时噎了一下,磨了磨后槽牙。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丫头简直滑不溜丢。
三、我只拿他当好朋友,我没有喜欢他
那天晚上,岑姜终于知道了钟渺讨厌她的原因。
钟渺的姐姐钟嘉,当年不顾家里的劝阻,执意和岑风在一起,还扬言要和家里断绝关系,直接将钟渺的爷爷气得犯了病,从此卧床不起。
“如果不是她,爷爷现在一定很健朗。”钟渺愤愤地说。他从小是在爷爷膝下长大的,与爷爷的感情极为深厚,连练剑也是随了爷爷练的。
岑姜无辜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钟渺心虚了一瞬,这的确和她没什么关系,可谁让她是他们收养的呢。
“好吧,好吧,就算和你没关系好了。”钟渺难得地服了软,似乎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立刻裹上被子躺到了床铺内侧,背过身去,把岑姜赶走了。
钟渺很快重新活蹦乱跳起来,脚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洁白的花,搬到了云芍院。
岑姜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忙活:“这是什么花啊?”
钟渺对她的无知翻了个白眼,答道:“姜花,姜花啊!”
“哦……”岑姜恍然大悟,“所以你送我姜花,是要和我道歉呢,还是谢谢我之前照顾你?”
钟渺嗤笑一声,鼻孔快要朝天了,斜眼瞄她:“我想送就送,哪有那么多理由,你可别自作多情了。”
岑姜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看落了满身阳光的少年,忽然笑了,颊边两个梨窝甜美,两颗小虎牙透着几许狡黠。
自那之后,岑姜再没听到别人议论她的过往,也没有人捉弄她了,她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时光一下如梭,白驹悄然过隙。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岑姜原本皮肤黑黑的,经这江南的水米滋养,竟也白皙了许多,五官也渐渐长开,颇有几分好看的模样了。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还是隔壁班级有个叫谢雾的男生,有一天放学时忽然邀请她一起走,还在路上请她喝奶茶,隐晦地提起,之后她照了镜子才发现。
谢雾开始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早上在十字路口买好了早饭等她,晚上回家还帮她背书包。本来好好的,可有一个周末他们约好去爬山,岑姜跑到约定的地点,竟然看到钟渺揪着谢雾的衣领把他抵在墙上,她连忙跑过去拉开他们。
把谢雾劝走,岑姜皱着眉诘问:“你干吗找他麻烦?”
钟渺气得快要炸开,指着谢雾离开的方向,用很大的声音道?:“我不许你喜欢他!”
岑姜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像是在看一个疯子,觉得这一刻的他简直不可理喻。她觉得他大概需要自己冷静一下,于是没再说话,自己一个人回了云芍院。
她站在窗前练习毛笔字,院子里放着一只大缸,里面养着数尾锦鲤,清风徐来,吹皱了水面,层层波纹**开,宁静而美好。
没过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然后一颗小石子准确地砸破了水面,惊得锦鲤直摇尾巴。不用想也知道,这像吃了炮仗一样的来人正是钟渺。
咯吱几声,钟渺坐上了她放在院里的竹椅,她也不理他,半晌后,他终于出声。
“岑姜,那个谢雾是在追你,难道你没看出来?”
岑姜笔下不停,回答道:“我只拿他当好朋友,我没有喜欢他。”
闻言,钟渺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他跳起来走到窗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那你干吗生我的气?”
“……因为他对我挺好的,而你打了对我好的人。”
钟渺一时语塞,他那确实是一时冲动了。岑姜这样一说,他也觉得自己错了,可又拉不,我对你好就好了。”
岑姜心里一颤,下笔时手抖了抖,那“去”字的一笔就落歪了。她仰头逆着光看他,他脸上还是那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岑姜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她在隐隐约约期待什么呢?无论当真或者玩笑,他能说出这番话,这样就很好了。
四、所以,今天是很难忘、很难忘的一天
钟渺讨走了她写的那幅字,裱好后挂在自己床头。那幅字并不完美,岑姜想要再写一幅给他,他却拒绝了,难得成熟一次,郑重地说:“这点歪的一笔,提醒我不要再做冲动的事。”
钟渺倒也没有心血**,而是说到做到,每天和岑姜一起上下学,收起许多贪玩的心思,毕竟他马上也要迎接高考了。
平时家里都有阿姨负责烧饭,偶尔阿姨请假,放了学之后,岑姜便和钟渺一起去超市买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要吃那个。”岑姜踮着脚指着最高处的薯片,钟渺一边抱怨她又吃垃圾食品,一边任劳任怨,举起胳膊取了好几袋丢到购物车里。
岑姜本来以为钟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出人意料的是,钟渺竟做得一手漂亮的淮扬菜。
“嗯,好吃。”岑姜夹了一个狮子头,被烫得话也说不清,“就是胡椒粉多了点儿。”
钟渺也尝了尝,品了半晌后惊奇道:“就多了一丁点儿,你好灵的味觉!”
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秋去冬来,寒假来临,岑姜的生日到了,钟渺早早订好了蛋糕,又亲自下厨做了许多菜,为岑姜庆祝她到这里后的第一个生日。
许了愿,吹了蜡烛,岑姜切了蛋糕递给钟渺,却趁他不注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团奶油抹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好像捅了马蜂窝,钟渺跳起来开始还击,岑姜自然不肯让他如愿,两只手捂着脸四处躲。但钟渺个子高,腿又长,轻易就把她困在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