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初衷,留下的苦衷(1 / 2)

文/易清荷

一、命运偷走如果,只留下结果

苏梅从游泳馆出来的瞬间,黑压压的天忽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小县城里的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淋湿了。

没有带伞的苏梅和小路同病相怜,从游泳馆到自己家开的客栈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一大批背着画具的学生聚集在她家的客栈,她隐隐记得妈妈提起过,前几日某所著名的美术学院订了自家的客栈,他们的学生要来这里写生。

学生们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苏梅奋力地挤了许久也没有挤进去,还未干透的头发和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冻得她几乎感冒。

所以谢尔竹出现的时候,她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头昏脑涨出现的幻觉。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苏梅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他手中“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黑底白花雨伞,竟戳在了她穿着凉鞋而**出来的脚背上。

苏梅吃痛,发出“咝”的一声,而后不悦地抬起头来看他。

高挑的少年身子笔挺,头发是修剪得干净利落的短发,虽说是歪着脑袋,用一种吊儿郎当的姿态睥睨着她,可眉目间始终透着读书人的文弱气。

苏梅微蹙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过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蹦出几个字来。

“谢……谢……”

“谢什么谢啊,不客气。”然而谢尔竹旁边的女孩子却忽然出声调侃着,打断了她的话。

苏梅注意到,女孩在说话的同时自然而又亲昵地挽住了谢尔竹的胳膊,她无端有些不悦,觉得女孩那分明很明媚的笑容让人生厌。

“走了,阿双。”

更遑论下一秒,谢尔竹便拉过女孩子的手腕,从她面前走开了,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愿意跟她打。

苏梅想着,气鼓鼓地穿过人群,朝柜台的方向走去。

可纵使是这样,在十几分钟后为他办理入住手续时,苏梅还是没出息地想要跟他说话。

他是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最后一个来办理入住手续的。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她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跟他叙起旧来,“你长得这么高,真是吓我一跳,毕竟我们俩分开的时候,你才……”

“别套近乎……”可谢尔竹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自以为是的想法,打断了她的话,“我和你可一点也不熟。”

他说完,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房卡,拎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和你不熟,还能有谁和你熟?”苏梅看着他的背影,发了片刻呆之后,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们俩认识都多少年了。”

二、时间偷走初衷,只留下苦衷

苏梅和谢尔竹认识多少年了?恐怕要从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个夏日开始算起。

她和谢尔竹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彼时,谢尔竹一家不仅跟苏梅一家是邻居,谢叔叔和苏梅的父亲还是隶属于同一消防部队的战友,而且,谢尔竹的妈妈孟姨和苏梅妈妈几乎是同时怀的孕。

顺理成章地,她们便住进了同一家医院的两个相临的床位。

同时顺理成章地,在苏梅呱呱落地的几个小时后,谢尔竹紧随其后,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从她记事那天起,她就知道,谢尔竹是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从襁褓里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旁的人常常调侃,说谢尔竹天生就是苏梅的跟屁虫。

而他也真如同别人讲的那般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做她的小跟班,也做她的小保护神。

那样的岁月,一直持续到2012年。

苏梅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她十六岁,谢尔竹的父亲意外去世。

半个月之后,闻讯赶来的、远在一线城市的孟姨的企业家弟弟,便匆匆带着孟姨和谢尔竹搬离了这个小城市。

而谢尔竹搬家的那一天,苏梅站在他的房间门口,一个劲儿地敲他房间的门。

自始至终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大家都不知道她究竟要干吗,直到谢尔竹忍无可忍地打开门,将她狠狠推在地上,她才开了口。

“谢尔竹!”她大声喊他,带着满满的哭腔,“我们见不到了啊,见不到了,你知不知道?”

苏梅急得直哭,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没想到如今一离开,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哪怕这样,谢尔竹竟还冷着一张脸,说着什么“见不到就见不到了”。

“反正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记得很清楚,他当初是这样对她说的。

可即便是这样,苏梅也不曾对他有过半句怨言。

一直到如今也是一样,否则她也不会特意让妈妈熬了驱寒的姜汤,送去谢尔竹的房间。

怎料他一点儿也不领情,打开门还不待她开口说话,便在看了她一眼之后,重新将门关上。

苏梅吃了一个闭门羹,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她终究是有一点生气了,于是用力地敲打着他的门。

在谢尔竹打开门的瞬间,苏梅便灵活地钻到他的房间里,将姜汤放在他的桌上,并气鼓鼓地盯着他问道:“明明那么不想看到我,那干吗跑来我家的客栈?”

“我不知道这是你家开的。”谢尔竹说。

“你骗人!”苏梅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客栈开张的那天,我爸还特地给孟姨打过电话。”

苏梅还记得当初苏爸说过,他开这家客栈的初衷,不过就是想着谢尔竹母子在回来祭拜谢叔叔的时候可以方便一点。

然而孟姨在听苏爸说完这些之后,并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毫不犹豫便挂断了电话。

此后整整六年,苏家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谢尔竹母子却从来也未踏进过这里一步。

“学校安排的……”谢尔竹别过脸不看她,“我有什么办法。”

明明是毫无漏洞的说辞,苏梅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她也并未多想,只小声地嘟囔着:“被你妈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虽然音量压得极低,但是谢尔竹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盯着苏梅,神情复杂。

四目相对间,苏梅才发现少年真的是长大了,一双澄澈晶亮的眼睛也在经过岁月的沉淀之后装着让人看不透的东西,让她忍不住想问问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可她终究没有开口,反而仓皇起来,落荒而逃。

然而她刚转过身去就被谢尔竹拽住手腕拉了回来。

她不明所以,刚回过身来,谢尔竹便用一条干净的毛巾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包了起来,顺便将她送来的姜汤也递到她面前。

“休想感冒了传染我。”他说。

“可这是给你送的……”

“少废话。”他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苏梅看看他,又低下头看看面前的姜汤,皱起了眉,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端起来勉强喝了一口。

只一口,那呛鼻的味道便让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她忍不住放下了碗。

“喝完。”

谢尔竹却眼明手快地制止了她的行为,用不容拒绝的架势重新将碗送到她的嘴边。

苏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地接过碗,皱着眉一饮而尽。

三、你来过,然后离开了,只留下星空

苏梅觉得谢尔竹一定是在故意报复自己,毕竟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最讨厌喝姜汤。

她第一次喝姜汤,就是在谢尔竹爸爸去世的那天,虽然她只喝了一口,姜汤就被谢尔竹的妈妈打翻在地。

“害人精!杀人凶手!”

她记得,当时谢尔竹的妈妈、她叫着孟姨的那个女人,对着她反复喊着的就是这两个词。

对方披散着头发、红着眼睛的狰狞样子,分明不是平时她熟悉的那个会给她做牛轧糖吃的孟姨。

苏梅缩成一团,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她一直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惊吓。

妈妈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对孟姨说着道歉的话。

苏梅却仿佛还没弄懂周围的情况,茫然地望向四周,耳畔不停地传来窃窃私语,说谢叔叔是被她害死的,要不是她不慎跌入池塘,谢叔叔也就不会因为救自己而溺亡。

那些责怪的、厌恶的、不屑的目光通通打在她的身上,可她无暇为自己辩解上几句,只不停在人群中寻找着些什么。

她最后是在孟姨的身后找到他的—他跪坐在已经死去的谢叔叔身边,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转过头来看苏梅一眼,瞪着眼睛的样子让哪怕小小年纪的苏梅也明白那样的眼神含着恨意。

恐怕这次,她和谢尔竹要闹一场从小到大最严重的别扭。

可那个常常在他们中间劝架的谢叔叔,再也不会笑嘻嘻地当和事佬。

他躺在地上,被洁白的布盖着,瓢泼的大雨不停地打在他身上,苏梅想着那一定冷极了,可是他感觉不到,他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许是因为想到这一点,苏梅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不管怎样都止不住。

而仿佛有感应一般,隐隐地,她便听到谢尔竹的哭声也跟着大了起来。

也许她就是在那一刻知道,在谢尔竹失去父亲的同时,她也失去他了。

四、回忆青春梦想,何时偷偷陨落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阿双凑到苏梅面前,说。

彼时,苏梅正将准备好的早餐摆在餐桌上。大多数美术学院的学生都还在睡梦中,独独阿双起了个大早,并且就像刻意一般,直直朝苏梅走了过来,抓起桌上还烫手的热包子咬了一口,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梅抬头看她,是很俏皮活泼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依旧像高中生一样青涩。

“不就是在这门口吗?”苏梅笑起来,努努嘴指向民宿门口,“你没怎么变啊孟双。”

苏梅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孟双到这里的那一天,小城正在下雨,她爸的车从这里经过时,还溅了苏梅一身的水。

而当时就是孟双打开车窗,跟她说的抱歉,并且从她口中问到了谢尔竹家的地址。

然后,谢尔竹便被他们带走了。

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苏梅没有想到孟双居然还记得她。

“我就说吧。”孟双一拍手掌,恍然大悟般嘟囔着,“难怪我哥强烈推荐这家民宿呢!果然就是想见……”

“阿双!”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眉飞色舞的孟双。

苏梅和孟双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谢尔竹阴沉着脸往这边走过来。

“你的话太多了。”他说着,一把拽过孟双,不由分说地想将她带离此地。

可苏梅已经将孟双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此刻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忍不住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谢尔竹……”她疾步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腕,虽然马上就被他甩开,她却并不恼,“不过是叙个旧,何必这么生气。更何况,你喜欢我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谢尔竹震惊地转过头去看她,仿佛不相信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

他应该反驳才是,却好半晌也张不开嘴。

毕竟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苏梅说的是事实。

五、那一年我们望着星空,有那么多灿烂的梦

谢尔竹曾经说过,他忘记了自己喜欢苏梅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的,以至于他常常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从降生那一天起就开始喜欢她了。

而直到他说了这句话的当下,苏梅才知道他对自己心怀的情愫。

她记得那日,隔壁班帅气的足球队长约她放学以后一起去门口的冷饮店吃冰激凌,或许是因为旁人目光中的艳羡动摇了她的虚荣心,所以她脑子一热便答应了。

“老师留我放学的时候去办公室,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你今天先自己回家去吧。”

可事后她在面对谢尔竹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跟别人的约定,只好撒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蹩脚的谎。

没想到谢尔竹居然信了,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便没有多问一句。

直到她在冷饮店被谢尔竹逮了个正着,她才恍然大悟过来,这分明是一场阴谋。

“抱歉,我家这人我得带走了,她爸妈让我来找她回家。”

彼时的他刻意丢下这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而后并没有理会足球队长的反应,便不由分说地将苏梅拽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苏梅拉着他的衣角,感受着耳边吹来的呼呼的风,明显地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怒气。

她不知怎的,便心虚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