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雨季(1 / 2)

文/吾佟

一、那是匆白

接到灿灿的电话时,鹿灵正在埋头赶画稿。她一边上色一边开了免提,灿灿软软的鼻音传来:“鹿灵,你最近日程满不满,想不想去旅行?”

嗯?鹿灵随意问道:“怎么,你想出去玩了?”

“不,其实是这样。”灿灿苦恼道,“我和一个朋友约好去旅行,可我忽然临时有事走不开。日程都定好了,取消的话委实太扫兴,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你代我去?你不是兼职插画师嘛,多去采风总没有坏处。”

鹿灵挑眉:“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算……认识吧。”灿灿犹豫道。

她的吞吞吐吐让鹿灵燃起了好奇心:“到底是谁?”

“等见到你就想起来啦。”灿灿搪塞了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这一丝好奇让鹿灵答应了下来。随着时间推移,好奇燃成熊熊烈火,等到了一周后的出发日,鹿灵简直是迫不及待。

墨绿上衣、黑帽子……她默念着对方的穿搭特征,远远地,就看见旅行大巴前斜斜靠着一个修长纤瘦的人影。

那是个超酷的女生。她穿墨绿色的飞行夹克与黑牛仔裤,扣一顶又低调又很潮的黑色棒球帽,看不清长相,只露出精致的唇线和凌厉的下巴。此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吹泡泡糖。

鹿灵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是……”

女生闻声抬头,冷淡的目光直直对上鹿灵的视线。鹿灵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是她。

“哟……”女生两指并拢碰了碰额角,算是打了招呼,“还认得我吗?”

当然记得!

那是匆白。

说来也怪,她们同是灿灿的朋友,却交集甚少。每一次见面,鹿灵都能感到她们俩同样强大的气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针锋相对着,灿灿曾用一个词来形容它—王不见王。

“当然。”鹿灵眯起眼睛。

“很好,你还记得。”匆白挑了挑左边嘴角,“那,旅途愉快。”说着,她吹破了一个泡泡。

她们没有握手。

二、久远的事

旅途第一站是拉萨。

越野车在藏北的草原上飞驰,开车的藏族小哥热情淳朴,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与兴奋的乘客们谈天。整辆车中只有她俩异常沉默,一个托腮猛盯窗外黄羚,一个干脆闭目养神。

她们已在入藏的旅途中走了五六日,若非必要,鲜少交谈。

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俩本就如两颗恒星,唯一一丝交集全靠灿灿这个两人共同的朋友维系。如今灿灿不在,她俩只能默契地各转各的。

“你跟灿灿认识很久了?”车速减慢时,匆白忽然问。

鹿灵看着窗外的野兔:“嗯,很久了,从幼儿园起。”

“讲讲看?”匆白侧头看她,“反正也无聊。”

匆白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可你若细看,便会觉得深不见底。鹿灵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也没什么特殊的,灿灿小时候身体弱,总是挨欺负。而我那时孤僻,唯一擅长的就是打架,帮了她几次后,她就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匆白轻笑:“仅仅是朋友?你简直是她的御用骑士。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你就为了她,与我打了一架。”

鹿灵没想到她还记得这样久远的事,不由有些尴尬,又有些忍俊不禁。

那是初中时的事了。

那天灿灿有事,于是和鹿灵打了招呼,告诉她今晚要先行一步。可鹿灵回家途中路过河畔,却恰巧碰见灿灿正被几个外校学生欺辱。

鹿灵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拳砸在一人鼻梁上。打斗正酣时,她忽然听见一声惊叫—灿灿落水了。

鹿灵的心凉了半截,立即抛下其他人跳入水中。好不容易将灿灿推上岸,刚喘了一口气,鹿灵就看见一个穿着外校校服的身影正俯下身,将手伸向呛咳不止的灿灿。

“滚开!”鹿灵红了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人。那人毫无防备地被扑倒,微微睁大双眼看着她。鹿灵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女生,冷淡清俊,微蹙的眉下眼神深邃。

女生莫名被袭,立即反击,鹿灵格挡着,两人你来我往,直到灿灿回过神,尖叫道:“鹿灵!匆白!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这才互瞪着放开彼此。

这一切只是误会。眉目清俊的女生名为匆白,是灿灿母亲闺密的女儿。那天匆白刚办好转学手续,灿灿负责放学后带匆白逛逛校园,两人约在湖畔见面。至于那些外校学生,则完全是意外了。

误会破冰,可被拳打是实打实的。鹿灵与匆白的首次见面便血雨腥风,注定没法做朋友。

如今在大巴车上回忆起这些,鹿灵不禁暗叹,同时也觉得意外,自己竟如此清晰地记得与匆白糟糕的初遇。见鹿灵不再讲话,匆白也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匆白淡淡道:“醒醒,我们到了。”

鹿灵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匆白径自起身下车,鹿灵跟着站起来,忽然发觉有什么自身上滑落,原来是一件墨绿色的飞行夹克。

望着前方匆白的背影,鹿灵意外地眨眨眼。她将夹克搭在小臂上,不由弯起嘴角。

此时已近黄昏,目之所及的草原尽头,是一面巨镜似的金色湖泊。藏族小哥牵来几匹骏马,匆白挑出两匹,斜睨她:“赛马,来不来?”

鹿灵挑眉,将夹克抛给她:“高中时,在马术社团,我还是社长,你不记得了?”

匆白翻身上马:“胜者为王。”

驰骋在风中的那一刻,鹿灵畅快得想要放声呐喊。她自小就憧憬侠客江湖,渴望某一日能在草原策马驰骋,如今这般愿景竟歪打正着地实现了。

她不由在猎猎风声中侧头望去,蓦然发现匆白也正巧看着她。两人短暂对视,便双双移开视线,越发坚定地注视前路。

驰骋的尽头是一片金红巨湖,两人几乎同时到达,胜负难分。

“这是纳木错,藏北的天湖。”匆白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灵不明所以,匆白说?:“这里海拔高,容易出现高原反应。”

她在关心我?鹿灵一怔,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什么:“你前几天给我吃的药,是为预防高原反应的?”

匆白别扭地别过头:“你若是生病,拖累的可是我。”

若是从前听她这样讲话,鹿灵铁定又会与她打起来。可此时此景下,鹿灵非常努力却还是生不起气来,相反,她发现自己的嘴角正控制不住地向上翘。

“你关心人的方式一向这么蹩脚吗?”鹿灵问。

“一向?”匆白不满地嘟哝道。

“对,初中时你就像个浑蛋一样。”鹿灵牵过马,与匆白并肩而行,“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总是惹灿灿哭……”

夕阳融化,流云染上金红,两人慢慢走着,尘封的画卷抖落尘埃,缓缓展开。

三、骑士与冤家

若说鹿灵是灿灿的骑士,那匆白就是灿灿的冤家。

像匆白这种中性味道的酷女生,总能帅过男生,惹得一众迷妹莫名仰慕。匆白的众多迷妹中,其中最狂热的便属灿灿。自匆白转入她们班,灿灿成了围匆白转的蜜蜂,甚至加入了匆白负责的跆拳道社,这让被冷落的鹿灵颇为不自在。

比起灿灿的热情,匆白却很冷淡。一次,灿灿兴致勃勃地去找匆白,回来时却带着满身瘀青。鹿灵怒火中烧,直接冲去了跆拳道社。

社内人已走光,只剩匆白在压腿。

鹿灵径直走到她面前:“灿灿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匆白淡淡道:“社团训练。”

“她体质弱,对跆拳道也从来没有兴趣。”鹿灵说,“其实她加入这个社团是为了与你交朋友。”

匆白皱眉:“所以呢?你是在责怪我没为她放水?”

鹿灵一愣,匆白摆摆手说:“如果你是来转告我她想退出,那么我批准了,明天她可以不用来了。”说着,她低头想解掉束额,却被鹿灵按住了手。

“你这么说简直浑蛋。”鹿灵咬牙。

匆白抬眸,鹿灵快速扎起长发,气得双目泛红:“跟我打一场。”

那晚她们交手不知多久,鹿灵从未打得那般过瘾,到最后愤怒与被唯一朋友冷落的苦闷都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成了棋逢对手的兴奋。匆白也不遑多让,眼眸亮如星辰。

她们疯得太过火,以至于次日起床时,身上瘀青、擦伤数不胜数。忍着酸痛来到班级,鹿灵意外地在抽屉中发现了碘酒、纱布、创可贴和一罐别致的跌打药膏。大概是灿灿放的吧,鹿灵想。

四、那样的时刻

“你那次下手真狠。”鹿灵说。

“你也不遑多让。”匆白回嘴。

“要不是第二天我在抽屉中发现了灿灿塞给我的药,那些伤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好。”鹿灵说。

“什么?”匆白一顿,刚想说什么,忽然一滴水落在她脸颊上。

草原天如孩子脸,夕阳还未落,忽地乌云压城,几十秒便暴雨骤至,两人赶紧翻身上马,在倾盆大雨中策马狂奔。

“你刚刚想说什么?!”鹿灵在风中吼道。

“回去再说!”匆白也吼,“靠过来!”

鹿灵不明所以地策马逼近,匆白伸长手臂,一把将自己的棒球帽扣在她头上,然后一扯缰绳又与她拉开距离。

冰凉的头顶蓦地被温热的帽子挡住,匆白又吼?:“好好戴着!你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实在蠢到我不忍直视!”

鹿灵被惹恼,回击道:“那你现在真应该照照镜子!”语末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场大雨下了一夜。她俩成了两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窝在蒙古包中,哆哆嗦嗦地裹着毯子喝酥油茶。

藏族小哥端来了马奶酒,鹿灵呷了一小口,眼睛亮了,舔了舔唇:“比茶好喝。”

匆白眉头轻皱:“我不喝酒。”

“!”鹿灵一拍酒碗,“骑最快的马,饮最烈的酒,此乃人生快事!”

也许是被这一字激起胜负欲,匆白咬咬牙,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没过多久,鹿灵就明白了匆白为何不喝酒。

别说骑最快的马了,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谁也想不到高冷的女神沾了酒精就像打开了奇怪的开关。

“好啦好啦,快放下酒壶!别喝了,你脸都红了。”

“谁说是因为醉了?”匆白一脸傲娇,“这是智慧的火光!”

鹿灵扶额:“你都大舌头了。”

“谁说大了?”匆白迷迷糊糊地吐舌,“够不着鼻尖,不算大!”

鹿灵拿这只“大猫”一点办法也没有。

匆大猫喝醉了,一头栽倒在她宿敌的腿上?:“喂……今天……呃……今天骑马骑多了,你……你腿疼不疼……”

鹿灵诚实道:“有点。”

“就……就知道你很弱……”“大猫”打了个酒嗝,蹭了蹭她的腿,“我……我背包里有药膏,你拿出来……自己涂一涂……”

鹿灵保持着腿部不动,艰难地扯过匆白的背包。一个熟悉的独特罐子滚了出来,与她记忆中那次在抽屉中发现的罐子一模一样。想起刚刚回程时匆白欲言又止的模样,鹿灵猛地明白了什么。

“喂……”她小心翼翼地低头问枕在自己膝上的女生,“跆拳道社那次,抽屉中的药……难道不是灿灿,而是你送给我的?”

膝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匆白已经睡着了。

鹿灵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为了答案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忽然发觉自己的宿敌其实曾默默关心自己,这感觉着实怪异。回头再看匆白的那些挑衅,鹿灵不由怀疑,那都是匆白不知如何表达的关心。

鹿灵无奈地瞪着在她膝上调整姿势的“大猫”半晌,愤愤地掏出随身带的平板画画。

那天晚上,蹲守鹿灵插画微博的小粉丝们打滚了一晚上:鹿灵大大画了只窝在人腿上假寐的豹子。

小粉丝们八卦:鹿灵大大,你去非洲啦?

鹿灵回复:不,只是惹了只大猫。

大猫小小火了一把,可原型匆白对此毫不知情。

“没睡好?”休息一夜而神清气爽的匆白打量着她的黑眼圈,揶揄道,“难道你认床?”

做了一夜人形枕的鹿灵蔫头耷脑,不愿理她。

“不好好休息,今晚怎么看星星?”匆白摇头嘟哝。

她的计划里有看星星?鹿灵呆住,这也太巧了,她最近正在给一本图书做星空系列插图。

听说,纳木错的星空极绚丽,星子低垂,仿若触手可及。只是她们运气颇差,之后逗留的三天夜里都有雨。

“好遗憾啊!”鹿灵蔫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