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余生,余生是你(2 / 2)

女孩结结巴巴:“喜欢就是……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那时候的女孩都不胆大,说完这句话后就害羞地跑开了。晏寄茫然地站在原地,喻然问他:“你不看看她写了什么?”

晏寄这才拆开信封,抽出纸张,念道:“……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喻然记得这是茨维塔耶娃的诗,她也记得,这首诗里面有一句是: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喻然觉得不行,她太在意晏寄不爱她这件事了。

五、好啦,生日快乐

“晏少将,来喝一杯。”有人走过来,硬生生地挤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人的回忆。晏寄和他碰了碰杯,浅浅地喝了一口。那人不依不饶,非说感情深一口闷。晏寄皱了皱眉,说:“再说话,马上揍你。”

那人哈哈大笑,搂着晏寄的肩膀,说:“是是是,你现在是晏少将了,比当年会打架了。但是你别以为我……我们忘了,当年你还靠然然出头呢!”

晏寄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他看向喻然,喻然眼眸微动,也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笑,略带揶揄的意味。他不耐烦地把旁边的人踹走,又往喻然身边靠了靠,说?:“你是不是还记着那事?”

喻然眼神往上飘:“怎么敢忘。”

是的,怎么敢忘,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打架。

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她强大的气场让人服了软。去看升国旗那天,他们两个毫不意外地迟到了,老师丢了一堆作业惩罚他们,以至于放学时他们都没做完。晏寄又着急打篮球,教室、操场两边跑,终于引起同伴的不满。

少年意气,说着说着就动了手,不知道谁下手重了点,一脚踩在晏寄的手上,修长葱白的手登时红肿起来。喻然被哥哥接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脸色骤变,直接冲了过去,扶起他:“你没事吧?”

晏寄摆了摆手,却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去拉她的手,她却忽地站了起来。女孩没了平时的乖巧,霎时露出了锋芒,目光凛冽:“谁打的?”

一众少年蒙了,有个人站出来,满脸不屑:“不就是踹了一脚吗?那么娇弱……”

“道歉。”喻然打断他。

“什么?”

喻然没有重复,只是往前站了站,像是要动手。晏寄在后面说:“然然学过空手道。”

少年们:“……”

晏寄站了起来,扯了扯喻然的胳膊,说:“我没事,走吧。”

谁知道喻然的倔脾气上来,非要听人道歉才肯罢休。那人架不住她要吃人的目光,低头道了歉。喻然这才满意了,瞪了一眼晏寄,就往看热闹的喻期那里跑去。

等兄妹俩出了校门,才有人说:“不是,晏寄,她都学过空手道,你整天还当宝贝似的怕人欺负她?”

晏寄发怔:“……习惯了。”

他没说谎,他是真的习惯了,习惯将喻然当成小妹妹护在身后,想要为她遮风挡雨。晏寄回到家后,把相册翻出来,几乎每一年都有他和喻然的合影。他翻着翻着,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是喻然的生日。

晏寄居然忘了,不过少年向来没心没肺,当下便出了门,轻车熟路地翻到喻然家的院里,正好撞到喻然在看月亮。他大喜:“好巧。”

喻然心头一跳,语气却恶劣:“真巧,半夜逮到一个强盗。”

晏寄故作奸笑:“我来不为财,全都是为了这家的小姑娘呀,快,跟我走。”

“去哪儿?”喻然问。然而晏寄没有给她答案,只是让她跟着他。两人穿过寂寂的月牙胡同,走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上,最后在一家商场里停了下来。

晏寄拍拍手,说:“果然还开着门,跟我来。”

他带她去的是一家唱片店,唱片店深处摆着一架电子钢琴,他插上耳机戴在她的耳朵上,对她笑了笑,弯下腰,将手放在了琴键上。

黑白琴键映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晚上受的伤也淡了,隐隐泛着红,手指微微蜷缩着。他按下第一个键,音符在她的耳边跳跃。

是《生日快乐》。

琴声欢快轻巧,伴随着他清澈的嗓音。一曲罢了,他直起身,两只手包裹住她的耳朵,笑眯眯地说:“好啦,然然,生日快乐。你有什么愿望?”

喻然张了张口,眼泪却先于话语掉落下来。

晏寄慌张地给她擦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情急之下将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呢?

喻然觉得自己是太委屈了,她坦然展示着自己的爱意,晏寄却熟视无睹,她太委屈了。

六、冬天快乐

许是觉得太委屈了,喻然第二天便没有再理晏寄。晏寄巴巴地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喊着:“喻然,你不能这么记仇,我这不是最近太忙了才忘了你的生日吗?”

喻然不说话,走到胡同尽头,喻期的车停在胡同口,他扬扬下巴:“妹妹,上车。”

喻然打开车门就要上去,晏寄却猛地卡住了门,眼神倔强:“不行!然然,你今天来选,是坐他的汽车还是坐我的自行车?”

喻期觉得好笑:“晏寄你又想挨揍是不是?”

晏寄反驳:“你别说话!”

喻然拨开他的手:“我选车子。”她上了车,又觉得于心不忍,“你也上车吧。”

晏寄飞快地丢了自行车,很没有底线地上了车。喻期报考的是军校,不常回来,要问的很多。车子拐了个弯,他问:“马上高考了,准备报哪个学校?”

晏寄啧了一声,说:“男人当保家卫国嘛。”

喻然心里“咯噔”一声:“你要走?”

“去哪儿?啊?报考军校吗?对啊,然然,你想报哪里?”

“……B大。”

“你的成绩没问题,加油!”

喻然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风景,抿了抿唇,说:“你高二的时候,说报B大。”

“是吗?”晏寄严肃,“计划赶不上变化。”

喻然:“……”

后来晏寄想了想,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和喻然的关系日渐生疏起来了。当时的他没有多想,只觉得喻然要考B大,自然要比别人刻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喻然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跟他说过话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在家门口堵住了她。彼时寒风凛冽,晏寄套了身军大衣,脸白白净净地站在雪地里,笑起来眼睛弯弯:“然然,冬天快乐!”

喻然看着他,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快乐。”然后越过他要进门。

晏寄见拦不住,突然叫了一声,喻然立刻转过身,便见他倒在雪地上,松软的黑发上落了雪,看上去可怜极了。喻然蹙了眉:“怎么了?”

晏寄撇嘴:“摔倒了,可能骨折了。”

喻然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检查他的腿,看到没什么大碍才瞪他:“胡扯。”

哪想晏寄一下子揽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张了张口想问她为什么躲着他,话到嘴边了却换了一句话:“陪我走走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们顺着月牙胡同走了个来回。雪将胡同儿照得明亮,映着晏寄那张格外好看的脸。他罕见地绷紧了唇,终于停下来,说:“马上要征兵了,我已经报名了。”

喻然攥紧了手心,一言不发。晏寄继续说:“政审下个月会下来,最快的话,过了年就要走了。其实我有点害怕,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但是我觉得我不该怕,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喻然知道他,他吊儿郎当,正事不干,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唯有这一次,他再认真不过了。

见她还是不说话,晏寄拉了拉她的袖子,说:“然然,你不说点话鼓励我?”

喻然看向他,他笑起来时酒窝浅浅,她听见自己说:“晏寄,你抱抱我。”

晏寄的笑容僵在嘴角,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一瞬间醍醐灌顶般地明白了什么。风雪与呼吸骤止,只有女孩略带祈求的眼神明亮着。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喻然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转身要走,手却被人猛地拽住。晏寄往前踏了一步:“然然,你冷吗?”他轻轻地敞开军大衣,拉着她的手环住他的腰,又抬手扣着她的头按在他的怀里,轻声道,“给你取暖。”

他用了一个怀抱抚慰了她的心,然后转身,这夜的一缕风与一片雪都没有带走。

七、糖很甜,像你

“你那时候可疼我了是不是?”晏寄终是有点醉了,他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望着喻然,她旁边的窗户玻璃上结了霜花,她的手指碰上去,毫无章法地画着,听到这句话,她的手颤了一下。

过了半天,喻然面不改色地放下手,说:“对啊!”

晏寄笑了:“我走的那天,你没去送我。整个胡同儿里的都来了,只有你没去。我觉得遗憾,你不知道我穿军装有多好看。我想,我没穿军装,你都喜欢我了,要是看见我穿军装,肯定得爱死我。”

喻然:“……臭屁。”

晏寄越过她,将手指放在玻璃上,写了两个字,是她的名字。他的手覆上去,像是把她攥在手心般,说:“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在西北戈壁上训练,黄沙飞舞,我有点低血糖,摸了摸口袋,居然翻出来一颗糖,是你给我的。你托喻期给我送了一袋大白兔,我在我所有衣服的口袋里都装了一颗。糖很甜,像你。我开始想你了。我不太懂爱情,部队的生活紧张而刺激,想你也只是某一刻。后来两年服役到期,我选择考了军校续期,军衔往上升,离你也越来越远。”

外出的那些年,他多在西北,结识了兄弟好友,性子越磨越沉稳,渐渐能独当一面,北京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只出现在梦里,而梦里,唯一清晰的身影只有喻然。

已至深夜,店里的喧闹渐渐停了,周围喝倒了一片,有人听到晏寄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说:“晏少将……说……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那军衔是用命换来的吧?”

没有人应话。

过了好一会儿,喻然才开了口:“晏寄,其实我去找过你。”

晏寄:“什么?”

喻然伸手在玻璃上也写了两个字,她指了指,说:“那年这里洪灾,我去找过你。”

那年江边一带暴发特大洪水,晏寄所在的部队离灾区最近,自然第一时间被调去,在第一波救灾结束后,按班分批给家人打电话。晏寄的那一通电话,是喻然接的。

彼时她到晏家借东西,晏妈妈忙不开,让她帮忙接电话。她拿起电话,听到了风声与暴雨声,那边晏寄的声音急切:“妈,是我。我给您报个平安,这边发洪水,紧急救援。您放心,我会活着回去的。妈?你怎么不说话?对了,然然怎么样?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晏寄的声音顿了顿,他似乎哽咽了一下,“你跟她说,我有点想她,如果我活着回去的话……”

后面有人在催他,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深吸了口气,说:“算了,等我回去跟她说吧,我挂了。我爱你们。”

话筒里的忙音回**在耳边,一声声地敲打着她的心。厨房里的晏妈妈探出头:“然然,是谁啊?”

像是被惊醒般,喻然猛地跳起来,冲了出去。巷口的报刊亭开着,头版就是洪水暴发的新闻,她颤抖着手翻到地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

她那时候在想,她不可能在家里乖乖地等晏寄的“如果活着”,她要走到他的身边去,听他说他想她,不止一点点。

八、我永远在这里

行程仓促,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她当时已经参加工作,拿着一张记者证可以去很多地方。从火车转汽车再到步行,她不知疲倦地奔赴第一线。

到底是怎么找到晏寄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个很简陋的帐篷。她走进去时,晏寄还在昏迷,高烧不退,原本是准备转移,但前路塌方,根本送不出去。

她在晏寄的病床前守了一夜,晏寄抓着她的手说胡话。他烧得糊涂了,眼睛倒是越发明亮,笑着看着她:“护士小姐,你长得好像我们家然然哦。”

“可是,然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吧。”他垂下眼,有点委屈,“她肯定怪我,我这颗心太愚笨迟钝,装得了家国天下,却装不了一个她。”

喻然听着难受,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死死地抓着。他的眼里渐渐地蓄满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她的手背上:“我随时准备牺牲,如果没办法对对方负责,开始又有什么意义呢?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更幸福,而不是各自痛苦,你说是吗?”

晏少将大道理一大堆,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是喻然觉得不是。她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拂过他的眼角,轻声说:“开始不是为了未知的结局,只是想开始而已。”她站起来,在他的眼角留下一个淡淡的吻,“既然你不想开始,那就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她等了这么多年,早就累了。

“你说好不好笑,我都准备先走了……”喻然闭了闭眼,“没想到先走的还是你。我不过去休息了三个小时,想最后看你一眼,他们却告诉我,你一醒就奔赴前线了。”

晏寄喃喃:“我以为那是梦。”

“梦到我,你想得美!”喻然抬高声音,缓了口气,声音又低下来,“我都没怎么梦到过你。我很生气,为什么现实中见不到你,梦里也不能如愿呢?”

那次洪灾过后,晏寄升了军衔,被调离原来的部队。他从一年回来一次,变成了两年回来一次,渐渐地,几乎不怎么回来了。

她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来他在电话里要对她说的话。

喻然苦笑:“上周,你打来电话说要复员,我就在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晏寄,像你说的吧,我真是爱惨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你还记得那首诗吗?茨维塔耶娃的。”晏寄点燃一支烟,看着它在他的指间燃烧,“在房间中央,一个瓷砖砌成的炉子,每一块瓷砖上画着一幅画: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雪,雪,雪。

喻然朝外看去,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簌簌的雪花飞舞,偶尔打在玻璃上,化作水珠落下来。明明这不是属于他们的那扇窗,她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晏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指,这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经历了世事变迁,在十三年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的姑娘还在原地等他,他没有道理不抓住。

他低声开口:“我希望这样的房间里有你有我,我答应你,我永远在这里。”

我们共享无尽的黄昏,与绵绵不绝的钟声。

还有,雪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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