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仙仙

一、初来

颜珂此时大气都不敢喘，握着手机的手瑟瑟发抖，越野车中的五六个人都不敢动弹一下，此时的氛围如同一根即将崩断的皮筋，空气几乎凝固。

黑人司机不住地用英文说：“放松，放松，不要直视它的眼睛……”

轿车顶上正趴着只猎豹。

那只猎豹很大，身上的斑纹绚烂无比。它四肢修长，在天窗那里探头探脑往车里看。车上所有人都异常紧张，但猎豹丝毫不考虑这些人类的感受，干脆在车顶一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长尾巴悠悠摆动。

颜珂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没准下一秒，这只豹子就野性大发，跳进车来，一口咬在她脖子上。颜珂在来坦桑尼亚之前，曾一度绝望至极，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但当她真的沦落成豹子的外卖时，她依旧是浑身发抖的。

颜珂来坦桑尼亚纯属放飞自我。

颜珂还在念研究生，男朋友名叫赵秦东，他爸有个厂子，家里很有钱。赵秦东和身边很多小姑娘不清不楚、勾勾搭搭，颜珂一气之下想和赵秦东分手，却没想到她爹妈齐齐上阵，一左一右拉着她胳膊劝阻：“赵秦东有钱，家里开厂子的，任性，你得多包容一点。”

颜珂还有个弟弟，父母每日最头疼的就是弟弟娶媳妇的钱从何而来。

颜珂连夜跑回学校，问系主任?：“学校最近有什么支教、外派活动吗？我想走得越远越好……”系主任看着这只跑进狼窝的小绵羊，眼中绿光大盛，说：“有啊！咱们学校在坦桑尼亚那边有几个兄弟学校，现在正缺你这个专业的翻译。其实坦桑尼亚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那里的人也都非常友好……”

颜珂立刻说：“主任，你不用说了，我去！只要能远离这里，珠穆朗玛我都去！”

颜珂怀着一颗破釜沉舟的心下了飞机，旋即就后悔了。

滚滚热浪袭来，一眼望去都是泛黄的沙砾和听不懂的语言，这些对于颜珂这朵温室小花来说是根本承受不起的，她只觉得自己托运的防晒霜太少了……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在去援建基地的路上，颜珂居然还碰上了活的豹子。

颜珂突然觉得自己很崩溃。

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Rachel，快下来！”

居然是熟悉的国语。

颜珂透过窗户看过去，那是个清瘦的男生，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豹子。豹子猛地抬头，健壮的下肢将车棚顶踩得“咯吱”一声，紧接着它一跃而下，动作优雅轻快。它蹿到男生身边，却不看他，高傲得很。

全车人都舒了口气，镇定之后，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这是颜珂第一次遇见纪言，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很好奇，世界上居然会有为了豹子留在这种鬼地方的人。

二、大猫

颜珂外派的工作地点，就在这家救助站旁边。

这家主要救助大型猫科动物的救助站旁边要俢公路，项目是中国援建的，可援建单位根本没有足够的翻译。当地政府把地方大学里学习中文的学生都紧急加派了来，可人手依旧紧缺。大学向兄弟院校求援，来一个翻译就给学校十万块钱……

颜珂觉得自己是给倒卖过来的。

“就是它！跃过了铁丝网，跑到公路上，又跳到人家车顶上讨人嫌！”

Rachel趴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啃着块牛肉，毫不理会周围人类愤怒的眼神。

“又闯祸。”纪言轻声说，“还好找到了，也没有伤到人。”

男生走出铁丝网，摘下手套，认真地道歉：“吓到你们了，这是我们的疏忽，对不起，我是纪言。”

“你是中国人？”颜珂问。

“嗯。我父母是最早一批过来援建的，但是现在他们都回去了，只有我还留在这里。”纪言轻声说。

颜珂觉得神奇，轻声问道：“你在这家救助站工作？”

“也不算。”男生轻声说道，“志愿者吧。我还在上学。”

颜珂向豹子看去，只见它吃饱了便跑到阴凉的地方眯眼睛睡觉去了，耳朵不时动动，驱赶落在上面的蚊子。

这时突然有一个黑人女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她轻声说：“纪，我们有了麻烦。”

纪言听罢抬头看去，只见一辆越野车开了过来。一个工作人员从车里走了下来，拿着一只小篮子。

那是一只出生还不到一周的小豹子。

有偷猎者拿着气枪杀了八头角马和一只猎豹，之后他便被抓住了。猎豹是只母豹，还有一窝刚刚出生的小豹崽，四只已经饿死了三只……还剩下一只。

那是颜珂第一次见到Bassanio，只见那篮子里躺着小小的一团。小豹子很多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此时饿得嘤嘤直叫。它刚刚睁开眼睛没多久，湛蓝色的眼睛上还有一层膜，此时怯怯地看着这些陌生人，害怕又无助，弱小又可怜。颜珂看了眼一旁打哈欠的Rachel，看着那钢钉一样的牙齿，很难将这两只豹子规为同一物种。

虽然Bassanio的母亲被偷猎者打了一枪，但Bassanio的母亲还是忍痛逃走了，即便那一枪正好打在脾脏上。Bassanio的母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她依旧硬撑着爬到了自己的窝边，喂了孩子们最后一口奶水。

救助人员发现Bassanio的时候，它在它兄弟姐妹们的尸体堆里瑟瑟发抖。它努力贴在妈妈腐烂的尸体上，试图汲取一点温暖。工作人员抱走它的时候，它用尽所有力气扒住妈妈的尸体，不肯离开。

纪言叹气，冲了一瓶羊奶粉给小豹子喝。小豹子连喝了三瓶，之后它并没有像其他同类一样吃饱就睡，而是在小篮子里东找西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它折腾了很久，最终失败了，蔫蔫地回到篮子里，缩成一小团。纪言伸出一只手给它，它思索片刻，丢掉了奶瓶，扒住了纪言的手指。

奶瓶是没有温度的，而手指是有温度的，这可能会让它想起妈妈温暖的肚皮。

它刚刚大概在找母亲，颜珂想。

Bassanio一天天长大了。

颜珂不愿意叫它的英文名，偶尔直接叫它“巴萨尼奥”，要么直接叫“小巴”。

那之后，颜珂开始不定期地往救助站跑，逐渐变成了个奶妈。她突然有点明白了纪言为什么那么乐意和一群危险的大猫待在一起，原来它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那么的有魅力。

小巴萨尼奥也越长越大，它开始断奶吃肉了。工作人员们怕大块的肉它咬不动，给它准备了肉糜。巴萨尼奥每天都蹦蹦跳跳，仿佛救助站里的吉祥物。可颜珂觉得它和Rechal还是差了一些东西，具体差在哪里，她也说不清。

巴萨尼奥很温顺，它是人类带大的，自然很亲人。它一见到纪言就把肚皮亮给他，眨巴着大眼睛，以此换取可以吸吮的手指头……

颜珂觉得这货此时与熊猫无异，专靠卖萌维生。

猎豹的颜值很高，眼睛很大，尤其是那长长的睫毛，绝对不是化妆品店十块一副的水平……颜珂偷偷存了很多巴萨尼奥的照片制成表情包，什么“豹笑”“豹瘦”“豹哭”，还让巴萨尼奥叼张人民币做成“豹富”……凡此种种，皆用以发给国内的朋友们臭显摆。

颜珂就这样过着和大猫在泥巴里打滚的日子，她觉得这里就像个人间天堂。巴萨尼奥越来越大，直到它长成和Rechal一样，直到它背上的绒毛逐渐褪去。

巴萨尼奥半岁了，颜珂来到坦桑尼亚半年了。

三、野化

巴萨尼奥开始了野化训练。

巴萨尼奥越来越大，这样的豹子在野外已经具有了捕猎的能力，可巴萨尼奥会的只有卖萌。

显然，这样的它在野外是根本无法生存的。

纪言拿来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放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纪言把小白兔放进了巴萨尼奥的笼子里，巴萨尼奥睁大了眼睛，以为是什么玩具，顿时像个孩子一样研究起了那快要吓晕的兔子……

兔子以为巴萨尼奥要吃它，猛地一蹬腿，结果把巴萨尼奥吓了一个激灵！巴萨尼奥委委屈屈地跑到笼子一边趴着，不再试图与兔子玩耍，兔子就跑到另一边待着，两只动物相处得十分和谐。

“它根本不会捕猎啊！”颜珂绝望地说。

“巴萨尼奥是在救助站长大的，根本没有捕猎经验，现在只是让它逐渐地适应……如果最终野化训练失败的话，它就要在救助站待一辈子，或者被送到动物园。”纪言说。

颜珂想起动物园那些好吃懒做啃鸡骨架的豹子，顿时怒上心头，她大喊：“巴萨尼奥！不可以！咬它啊！不可以那么堕落！”

纪言默默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像是要跳下去替巴萨尼奥把兔子咬死一样……

巴萨尼奥的第一次狩猎以失败告终，晚上纪言把那只兔子杀了，巴萨尼奥兴冲冲地跑过来吃。

“死的你倒是吃得挺开心！活的你怎么就不敢吃了？！”纪言愤怒。

“可能这豹子是圣僧级别的，”颜珂说，“见不得杀生。”

“不管怎么样，必须让它学会狩猎。再困难，至少要会杀兔子！”纪言说。

训练继续，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巴萨尼奥终于学会了如何扑住兔子、鸡之类的小动物。但对于活羊这样的大动物，巴萨尼奥还是没有办法，它时常弄得自己筋疲力尽，羊还没有死掉。

“猎豹的牙齿其实并不长，它的咬合力比狮子小得多，甚至都不如它的亲戚美洲豹。”纪言叹气。

“所以这种情况下，它就要走刺客流，准确咬住瞪羚的喉管。但你注意，它杀死瞪羚的方式不是直接咬断喉管，而是咬住不松口将瞪羚憋死，因为它咬合力不够……所以从某种角度说，猎豹是真正的大猫。”纪言说。

“况且猎豹捕食之后，鬣狗、狮子都会来抢夺它的食物，所以猎豹活得很不容易。它要想活下去，只有瞄准猎物的脖子，发起精准的有效攻击……”

颜珂看着努力扑食的巴萨尼奥，它不像是在捕猎，倒像是小动物求抱抱。

颜珂不禁扶额。

四、不安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巴萨尼奥终于可以扑倒活羊了。

然而就如纪言所说，它依旧没有发起有效进攻的法门，所以应该说每只羊最后都是被磨死的。

这样低的效率，在草原上根本无法生存。巴萨尼奥是被人类养大的，它没有一颗豹子该有的杀心。

救助站准备带巴萨尼奥去真正的塞伦盖蒂大草原练习狩猎，与它同行的还有一只小狮子和一只德国牧羊犬以及两个工作人员。

巴萨尼奥和牧羊犬保持着绝对的距离，原因是一开始巴萨尼奥过去想和牧羊犬撩闲，却被牧羊犬“汪！”了一声，巴萨尼奥赶紧委委屈屈地跑回纪言身边……两个工作人员看了哈哈大笑，颜珂看了心很痛，一只猎豹居然怕狗，这实在是件让她不忍直视的事情。

这事情本来和颜珂没多大关系，但她还是向上头请了假，屁颠颠跟着纪言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比纪言都关心这只小猎豹。

下车的一刹那，颜珂和巴萨尼奥一起愣住了。

那时候，颜珂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天地浩**，四野苍茫。

颜珂和纪言搭了个小帐篷，小帐篷中间拉了张帘子，按说孤男寡女此刻在暮色四合之下该有点火花才对……然而一拨又一拨的蚊子让人实在萌生不出什么欲望。夜里远处不时传来各种动物的嚎叫声，颜珂越听越害怕……可纪言已经睡着了，发出轻浅的呼吸声。就在颜珂被各种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时，巴萨尼奥轻手轻脚地从纪言那边走了出来，它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它嗅了嗅颜珂的被子，然后缩成一团，趴在颜珂身边。

巴萨尼奥的吐息那样安稳，颜珂把被子掀开，它就钻了进来，紧紧贴住颜珂。

这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动物，是世界上顶尖的杀手。一只真正的猎豹在她枕畔伴她入眠，她觉得这一切很神奇。

颜珂再没有怕那些动物发出的叫声，这一夜，她和一只豹子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颜珂、纪言和巴萨尼奥就去了草原里。

小狮子和巴萨尼奥分开去找猎物，颜珂和纪言一组，一个工作人员带着小狮子去了草原，还剩一个工作人员驻守营地。

颜珂和纪言走着走着，巴萨尼奥却突然停了下来。

纪言旋即四处张望，紧接着，他们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熄灭的火堆。

巴萨尼奥上前嗅了嗅，惶惶不安。

“有人来过这里。”纪言轻声说。

“当地的村民吧。”颜珂随口说。

“但是这一片都属于自然保护区，是禁止村民进入的，我们进来都是要有证件的。按理说，这里应该不会有人……”纪言说。

他沉吟半晌之后，拿出对讲机道：“我要先和这里的工作人员确认一下。”

纪言按下对讲机按钮，这才发现对讲机没有电了。

纪言皱皱眉头：“你在这里和巴萨尼奥一起等着，我回营地去拿备用电池，我们没有对讲机就不能进草原。”

颜珂迟疑了一下，旋即点点头。

就在纪言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觉得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五、惊情

颜珂和巴萨尼奥就在原地等纪言回来。

巴萨尼奥闲极无聊，趴在地上打哈欠，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只狐狸。巴萨尼奥瞬间眼睛发光，它从没见过狐狸，赶紧屁颠颠地追了上去。颜珂惊觉不妙，想拉住铁链，没想到巴萨尼奥一个挣扎就挣脱了颜珂，拖着身后的大铁链子开心地向前跑去。

“巴萨尼奥！”颜珂大喊，可巴萨尼奥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猎豹的速度很快，很快巴萨尼奥就一溜烟跑得没影子了。

颜珂心说坏了，出来野化猎豹，猎豹先跑没影了……她赶紧大声呼唤巴萨尼奥的名字，结果喊了半天，那只小猎豹也没有从草地里钻出来。颜珂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她似乎坐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颜珂伸手向身下一探，结果当手抽回来时，她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移开了屁股……

她的手上是温热的血。

颜珂刚刚没有发觉，那草丛br>

颜珂的瞳孔猛缩，偷猎，这是偷猎！

突然，一股大力从颜珂身后传来，将她拽得一趔趄！颜珂刚要呼救，一只大手一把捂住了颜珂的嘴！一声惊叫就这样生生被堵了回去！

此时此刻，纪言已经拿到了电池，赶回了颜珂和巴萨尼奥待的地方，结果除了一片黄草，什么都没有，豹子和人同时不知去向。

他将电池放进对讲机，片刻后，对讲机里便传来了另一名工作人员焦急的声音。

“纪！我们在东边的草地里发现了猎枪和子弹！这片草原里现在有偷猎者！颜和Bassanio都在你身边吗？！”

纪言当时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冰凉的感觉立刻蔓延到四肢百骸。

大德牧从草地上一个打滚站了起来，冲着北方发疯似的叫。

“快！带上狗！去找颜珂！”纪言大喊。

六、猎豹

黑人偷猎者握着被咬的右手，嗷嗷嗷地喊了好几声。

颜珂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咬的最恶心的手，手上还带着血腥味—这双手刚刚杀了四只可怜的羚羊。

颜珂听过这里的偷猎者有多么可怕，法律对于偷猎的惩罚十分严苛，这个男人杀了这么多保护动物，不是死刑，怕也是终身监禁。冒着这么大风险还要偷猎的，十个有九个是亡命之徒。

颜珂转身就跑，她大声呼救，身后偷猎的人紧追不舍……颜珂旋即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她玩CS的经验告诉她，移动的物体的被击中率要小很多，于是接下来偷猎者亲眼见证了一个神奇的黄种女人，以S形的路线飞速逃跑，一边跑还一边胡乱喊着。

有两发子弹是擦着她胳膊过去的……

就在这时，颜珂突然发现前面草丛里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巴萨尼奥！

它叼着狐狸，一脸骄傲地看着她。

“巴萨尼奥！快跑啊！有危险……啊！”颜珂还没说完，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