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故事(1 / 2)

文/纪南方

一、这就是你的……服软?

青海,格尔木。

方深将眼镜摘下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着旁边桌子上的检讨,心生烦闷,最后干脆打开了窗户,将检讨扔了出去,冷声道:“有能耐出去潇洒,没能耐潇洒一辈子?”

窗外的人站了一排,低头认错的样子很是诚恳,脚边的雪照得院子明亮,他们的外套单薄,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方深的目光落在队尾,那里站着的女孩穿着军大衣,围着条绯红色的围巾,小脸煞白。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女孩扬起脸,嘴一撇,撒娇:“方教授,我们再也不敢了。”

方深的脸色缓和了些,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好玩吗?”

女孩立刻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好玩好玩,好多藏羚羊,好大的草原,好强劲的风。不过还好宋宋哥把军大衣借给我啦!”

一听这句话,方深的脸登时就黑了,他毫不留情关上了窗户,一句话隔着窗飘出去:“检讨重写。”

一排学生哀号,女孩也跟着哀号:“为什么方教授这么狠心?!”

“我猜—”宋匀看向她,眼神晦涩不明,“绯与,我猜方教授是吃醋了。”

有人附和:“对对对,程绯与,你快把军大衣还给宋宋哥,再找方教授服个软,他肯定就不让我们重写检讨了!”

程绯与歪了歪头,她一脸不情愿地将暖和的军大衣递给宋匀,说:“我也不一定能把他哄好,你们先回去准备检讨。”

有人垮下脸:“不要吧?深夜风雪,罚站更有诚意!”

程绯与的眉眼忽地变得凌厉,她提高声音:“立正!向左转!踏步走!”

十秒钟后,几个对口令有着条件反射的进步大学生阔步往宿舍楼走去。程绯与笑弯了眼睛,等他们走远了,又轻轻叹气,转目,紧闭的窗子溢出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里面的人似乎在忙碌。

程绯与低下头,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她自认识方深以来,没少惹他生气,偷偷溜出去玩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人多点罢了。程绯与正想着措辞,身上忽地一暖,她一怔,欣喜地回过头,见方深还维持着给她披上大衣的动作,疏离却温柔。

程绯与的脸上立刻摆上讨好的笑:“方教授!”

“别。”方深脸色淡淡,语气冷冽,“我从未教过程小姐半节课,当不起这句称呼,叫我方深就好。”

程绯与笑容不改:“方教授呀!”

方深瞪她,转身往楼里走去。程绯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听到他说:“说吧,错哪里了?”

程绯与掰着手指头算:“不该带宋宋哥他们,这样就不会被你发现。不该穿宋宋哥的军大衣,因为宋宋哥会生病。”

方深被气笑了:“你检讨上也是这么写的?”

程绯与“啊”了一声:“我也要写检讨?”

方深觉得程绯与厉害极了,她就像个火把,随时都能把他点炸。他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进了楼,见程绯与不说话了,他回过头,咬牙切齿:“还有呢?”

楼道里的灯坏了,伸手不见五指,程绯与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抓住后还晃了两下,他向来冰冷的手在她的指间渐渐发烫。但她没察觉到,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我不该穿宋宋哥的衣服,不是因为他会生病,是因为你会吃醋。”

最后两个字像糖般腻在她的唇齿间,微甜,让方深的眼底起了笑意,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又好奇:“你知道什么是吃醋?”

程绯与理直气壮:“不知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知道,你要再生我的气,我就爆炸!”

方深微微一愣:“绯与?”

“嗯?”

“这就是你的……服软?”

二、方深,你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事实上,程绯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服软,所以,格尔木第二研究所的学生们一份检讨也没少交。宋匀来交检讨时埋怨程绯与,说她连方教授都搞不定,白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程绯与觉得冤枉,她坐在书桌前,学着方深拍桌子:“谁跟他认识那么多年啦?”

“嗯?”宋匀觉得奇怪,“你和方教授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吗?”

程绯与不知道方深给她安了这么个设定,她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宋匀挤眉弄眼:“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害羞了嘛,再说,方教授比你大十岁,他是看着你长大的吧?”

程绯与缓缓举手:“宋宋哥,方教授在你后面。”

宋匀背脊一僵,立正站好,朗声道:“我们方教授年轻有为,二十四岁硕士毕业,二十五岁任B大的物理系教授,二十八自愿驻守边疆,为国……”

“啪!”方深终是听不下去了,扬起手上的文件拍他:“越说越没边,去,下周的论文交两篇。”

宋匀得了大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程绯与支起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方教授,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你青梅竹马?”

方深面无表情:“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他刚从外面回来,黑色的大氅沾了些许风雪,在温暖的屋子里顿时化成水滴。程绯与皱眉,指了指自己:“那你干吗不直接说我是你的妻子?”

方深瞥了她一眼,看她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心中不由动了动。末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因为我的婚姻状况写着未婚。而且,我的职业不允许我带妻子来研究所。如果不是借了这批大学生来实践,你早被我扔出去了。”

程绯与不高兴:“把我扔出去?这里我比你来得早多了!”

方深是教授,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到底懂得比程绯与多,嘴皮子也比她厉害,没说五分钟,她就败下阵来,表情悻悻:“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救你。”

方深说赢了她,心情大好,将茶煮上,好整以暇地捧了本书:“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程绯与瞪他:“早晚把你的牙齿拔光光。”

虽然这么说,但她的注意力转移得快,等茶煮沸后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摇椅上自在地“啧啧”两声,感慨:“人生美好。”

方深看着她觉得好笑:“不拔我的牙了?”

程绯与摆摆手:“下次看你不顺眼,我就直接爆炸,到时候别说牙了,全都散架。”说着,她回过头,一脸认真,“方深,你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方深挑眉,盯着她想了一会儿,说:“得是讨好才行。”

方深自小到大从未刻意讨好过任何人,但此情此景,他觉得讨好她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他拿出自己收藏的杯子换下她手中的,含笑道:“绯与,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程绯与毫无戒心,指了一个方向:“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

方深的笑僵在脸上:“可是那个方向是国家战备值班部队,据我了解,你这个小身板当不了兵,我也没听哪个军官的千金来过。”

程绯与:“所以我既不是兵,也不是军官的千金。我是部队最宝贝的东西。”

方深强颜欢笑:“那里最宝贝的是我国原子弹。原子弹你知道是什么吧,就是……”

不等他解释完,程绯与喝了口茶,一脸满足,点头:“我知道。”她眨眨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方深表面淡然,内心咆哮:我不懂!

怎么办?他无语地望向外面的沉沉黑夜,他的研究室有人疯了,他上周捡回来的姑娘说自己是原子弹。

三、绯与,如果方教授不娶你,你就嫁给我

虽然方深说程绯与是他捡回来的,但其实如果他不捡程绯与,他早就死了。他在部队的主要职责是维护与记录。上周一例行检查时下了大雪,检查完后,部队派人送他。雪天路滑,开车比走路危险,他便提议走着回去,也算散步。

谁知道这一散步便散出了事,研究所地偏,路况也差,他一个不留神,直接滚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坐着个女孩,长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肌肤雪白,一尘不染,一丝不挂。他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脸色通红:“你……”

他一张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抿了抿唇:“姑娘是谁?”

没人应答。

“我在哪儿?”

还是没人应答。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连说了三句话都没人理,方深的面子顿时挂不住了,又想他已经决定负责了,此时睁眼也没关系了,于是他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在宿舍里,女孩乖巧地蹲在床头。在他眼睛一闭一睁间,她身上已经穿上了他的军大衣。

方深动了动,问了许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女孩只知道自己姓程,不知来处,理应被遣送出去。但思及这是救命恩人,他暂且收留了她,并给她取了个名字。彼时程绯与正在堆雪人,乌黑的发上沾满了雪,她歪歪头:“程绯与,好听!”

绯,指红色,她红扑扑的脸颊可爱极了。

方深的好友晏寄冷笑:“军事间谍就是这么打入内部的。”

晏少将穿着军绿色的衬衫,满身浩然正气,边说边打量着程绯与。程绯与报以微笑,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还敢对我笑!”

程绯与觉得奇怪:“是方教授教我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我都对你笑了,你还说我的坏话?”

晏少将自认为自制力顽强,是坐怀不乱的第一人,但到底在程绯与的天真面前败下阵来,捞起外套就走了,好几天都没露面,后来派人送了封信。

方深没抬头,说:“他写不了几句话,绯与,你念给我听。”

程绯与打开信纸,读道:方深,你要是真喜欢她,找日子把事办了,我做主。

方深:“……”

程绯与还毫不知情?:“你喜欢谁?找什么日子把什么事办了?他怎么做主?”

她一个个问句蹦出来,方深的脸黑了几个度,他挥挥手?:“你今天的课还没上吧?去找宋匀,没拿到A别回来。”

程绯与不情不愿地走了。于是一整个下午,来请教他问题的学生几乎把他办公室的门踩破了,最后无一例外地问:“方教授,您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最后来的是宋匀,方深默默地看着他,递过去一封信,说:“去送给晏少将。”

宋匀很稳重地点头,出门,右转,撒丫子狂奔:“快快快,方教授回信了。”程绯与跟着人跑出来,兴冲冲地挤成一团。宋匀打开信封确认:“绯与,如果方教授不娶你,你就嫁给我。”

程绯与点头,展开信纸,方深的字迹清晰,下笔有力,上面写着:看到信的各位同学,晚八点,五千字检讨,不见不散。

众同学泪流满面。

晚八点,程绯与被众人推出去交检讨。方深靠在书桌旁,慢条斯理地抽出她的,看了两眼,嘴角抽了一下,又放下,问:“今天的试卷呢?”

程绯与委屈:“光顾着思考你喜欢谁了,没上课。”

方深失笑,他直起身,慢慢地靠近她。他穿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扣,露出漂亮的锁骨,金丝边眼镜下一双眼睛藏着笑意,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绯与,你想知道我喜欢谁吗?”

程绯与点头。

他继续引导:“那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吃醋吗?”

程绯与思考:“宋宋哥跟我说,如果你喜欢的人跟别的人太亲近,你就会吃醋。”

方深长长地“嗯”了一声:“你上次穿宋匀的衣服,我吃醋了。”

“所以—”

程绯与眼前一亮:“所以你喜欢我!”

四、我的吻,还有我,都为你留着

对于程绯与猜出的答案,方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让她拿着检讨回去了。他提笔给晏寄回信:再等等。

回完信,他打开窗户。十二月大雪纷飞,在宽而广的院子中,他看到一串欢快的脚印消失在黑暗中,不由笑了笑。自1977年来这儿之后,他深受西北恶劣环境的干扰,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原来这里的雪都这么温柔。

方深回完信的当天下午,晏少将便冲了过来,质问他还等什么。他拿着根皮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白色手套显得五指修长。方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听他吼:“你整天就知道看书、学习,都多大的人了,不解决个人问题,组织都不放心!”

方深“嗯”了一声:“我要等她的身份确定。”

晏少将的脚步一顿,他颔首看向方深,方深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令人心酸。晏少将知道他的为人,明明已经情到深处,明摆着不管她是谁都要喜欢,却固执地要她光明正大地与他在一起,不受人污蔑。

晏少将点点头,风风火火地往外面走,方深却把他叫住:“你的手套借我一下。”

于是等程绯与疯玩回来后,看见的不是方深在伏案工作,而是坐在摇椅上欣赏自己的手。她跑过去先温上一壶水,问:“今天不用看报告吗?”

方深没说话,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幽幽开口:“你没发现我哪里不一样吗?”

程绯与心中的警报拉响,露齿假笑:“方教授好像比早上我出去的时候要好看了呢!”

方深耐着性子将手摆在她眼前。程绯与眨眨眼,犹犹豫豫地倒了杯水塞在他的手中。方深无语片刻,又听见她说:“你戴这手套不好。”

“为什么?”

程绯与在摇椅前蹲下来,捧住他的手,说:“这个太薄,会冷。”

方深顿时感觉有个小拳头轻轻地捶了他的心脏,酥酥麻麻,柔软无害。他轻轻地回握她的手,指尖缩紧?:“这手套不是御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