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失,不忘(1 / 2)

文/离岛

一、惠子小姐

收到惠子小姐的讣告时,南雅刚打好人生中第一口棺材。淡雅的米色木材微微散发出柏木独有的清香,很是好闻。她想,爷爷一定会满意这次的成品。

南雅一家是这三清镇上世代相传的手艺人,经营着一家棺材铺子。打她记事开始,记忆里几乎只有爷爷、褚清乔和这棺材铺。

或许还可以算上六年前出现的惠子小姐。

惠子小姐是个四十多岁的日本生意人,眉眼却不似一般商人般狡黠尖细,总隐隐透着一股和善亲切的气息,南雅与她很合得来。她在六年前来到这里,然后定居在这个与她身份地位格格不入的边陲小镇。

听到惠子小姐去世的消息,南雅心底有些惊诧,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换上一件黑色衬衫,简单地收拾了自己一番,她匆匆出了门。

灵堂外,南雅一眼就看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由美,她上前几步去安慰,却不想一抬头撞上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目光深沉,眉宇冷峻。

褚清乔,你倒是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只是,没想到再遇见竟是在这种场合。

此时的南雅已经不复旧时般歇斯底里,那些大起大落的情绪早已淹没在后来无数的时光里。她很快压下了内心的疑惑与讶异,越过他走向由美。

哭成泪人的由美看到了南雅,更是激动了:“南雅,妈妈……妈妈她……”说到这里,她猛吸一口气,竟昏了过去。

佐藤由美是惠子的养女,六年前随着母亲来到了这里,异国小镇,举目无亲,惠子小姐突然离世,想必对她的打击非同一般。

南雅连忙伸手想扶住她,一双手却快她一步接住了倒下的身影。

南雅不得已,只得正视褚清乔:“你回来了?”

被叫的人没有答话,一把抱起昏厥的由美离去了。

南雅看着他渐远的身影,一如三年前那般果决。

她冷笑:这点倒一点没变。

鲜花,哀悼,致意。

走出灵堂的那一刻,南雅看着惠子小姐的照片,浅浅的梨涡,宽宽的双眼皮,除了鼻子塌了点,总体来说是个大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不过,她去世后,有这么多人都在缅怀她,被挂念也算是另外一种幸福吧。

“好久不见,南雅。”久违的声音把南雅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她转过身看着褚清乔,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小酒窝时隐时现?:“大警官,刚刚由美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呢。”

与昔日恋人的久别重逢,大概只有故作轻松才能稍微缓解气氛吧。

褚清乔当然听得出她话语里的深意,也不恼:“三年没见,你嘴巴倒比以前伶俐多了。”

南雅接话道:“三年没见,你欣赏水平比以前高多了。”

说完她就垂下了头,由美灵动美艳,长得确实比她要好看得多。

然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或是因为沉默,南雅一时竟觉得偌大的会场变得有些逼仄。终是她先受不了这磨人的气氛开口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褚清乔似乎也有些局促:“正好我去看看她好些了没。”

南雅暗想,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由美刚来到这个镇上,就喜欢上褚清乔,每天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褚哥哥褚哥哥地喊。家里的新奇玩意儿、进口零食她都会拿出来跟他一起分享,两个人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再加上一起在省城念大学,关系更近一步也无可厚非。

“褚清乔,由美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到她,不是每个人都应该为了你心中所追求的价值而让路的。”

南雅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度,她有些许激动。

说完她逃似的跑掉了,匆忙得差点被几块石子绊倒。

二、你是追逐,我是守护

那天回来后,南雅就变得心事重重起来,或许是受到惠子小姐去世的影响,抑或是因为再次见到褚清乔。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是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夏天。那个时候,她和褚清乔还没分手,日子就像天空里的云朵一样,温软而绵长。

褚清乔的父亲是一名语文老师,母亲是镇上出了名的裁缝,他家在三清镇也算得上是个体面人家。

年龄相仿,又是邻里,褚清乔和南雅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高中毕业后的某个黄昏,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身形被夕阳拉得老长。

因为家人是世代相传的手艺人,这辈子注定是要靠着棺材铺过日子的,南雅念完高中就安心回家跟爷爷学手艺,而褚清乔去了省城念大学。

大学期间,两人每年能见面的日子并不多,但感情依旧很好。褚清乔总会从省城带很多有趣的玩意儿送给南雅,南雅也会将自己新学会的手艺展示给褚清乔看。那时候的南雅刚满十八岁,小女孩的心思单纯而美好,只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

直到褚清乔大学毕业那年,不可避免的改变悄然而至。

后来的很多时候,南雅也问过自己,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倔强,不那么执着,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她至今记得那天的天气是不属于六月的微凉,偶尔一阵风飒飒而过。褚清乔站在她家铺子外,有些兴奋地对她说:“南雅,我在学校那边争取到了一个工作的名额,在省城那边的公安局,福利待遇很好,我……要留在省城了。”

南雅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闪烁着的那期待的光,笑容僵在了脸上。

“清乔,你不是说,你大学毕业后会回镇上做一名老师吗?”南雅心底有些失落,声音有些微弱。

褚清乔没有正面给她回答,只细声说了一句:“南雅,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们不应该一辈子局限在这个小地方。”

南雅看着他说话时眼里跳动着的,是这个小镇再也承载不了的动力和希望。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她和眼前这个男生,或许早在几年前就已走到了分岔路口。

他的未来,是追逐。

而她的宿命,是守护。

她悄悄藏起了手上那张房产证复印件,那是由美给她的,户主的名字是由美和褚清乔,位置在省城东边的一个高端楼盘。她相信他,所以她本来是打算让他解释原因的,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有些事情,根本不必问。

“跟我一起出去吧,南雅。”

她没有答话,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她舍不得这个小镇,舍不得对她很好的惠子小姐,舍不得爷爷,也舍不得那一方小小的棺材铺子。这个镇子虽然小,可每一条溪流、每一条巷弄都印刻着她抹不掉的足迹,每天准时升起的缕缕炊烟,开在青苔上的不知名野花,雨过后泥泞道路旁的青草香,都是她不愿舍弃的。

这些,都是她心底隐隐的执念啊!

送走褚清乔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灰蒙蒙的天就像南雅的心一样,沉重且压抑。那天,她站在路口,看着载着褚清乔的车渐行渐远。她知道,自己的青春,随着那个身影一并离去了。

三、猜不透

“丁零零……”电话清脆地叫了起来,将南雅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你好,我是南雅。”

“南雅,你过来陪陪我吧。”由美似乎有些焦急,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南雅安抚了对方两句,瞧见爷爷没在家,便挂了电话出了门。

她是记得的,爷爷一直不喜欢惠子小姐一家,不喜她与她们来往,估计是因为老一辈心里对别国都有一个结。

意料之中,一进由美家,她就看到了褚清乔的身影。她避开他,坐到了由美的旁边。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由美望向褚清乔,南雅的目光也移向他。

“到底怎么了?”

褚清乔没有回答,两道剑眉紧锁在了一起。以南雅对他的了解,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一定在想着某件令他不解的事情。想不通的话,他一时半会儿是跳不出他的思绪了。

南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莫名其妙被叫来,却又在这里被晾着。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褚清乔仍然是那么透彻的了解,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细微表情,她都懂。

这让她觉得很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尴尬的三分钟后,褚清乔终于开口了。

“你看看这个。”褚清乔从茶几上的书本里拿出一个信封,拆开后将信纸递给了南雅。接过信封的瞬间,手与手的不经意触碰让南雅倏地缩回了手。

曾经十指紧扣她都觉得不够,如今指尖轻触她都觉得是偷。时间有时候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偷走微风,不偷走细雨,甚至不偷走彼此的一颦一笑,可你就是知道,什么东西早已经悄悄变了。

南雅展开信纸,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佐藤小姐,三天内将财产打到此账户中,否则下一个渡边惠子就是你。

恐吓信?

“南雅,我实在是害怕。我要离开这儿了,这一走,大概不会再回来。三清镇我就你一个朋友,走之前,想见见你。”

“你也要……离开了吗?”不愧是情侣,这点,她和褚清乔倒是很像。

不过南雅是理解由美的,惠子小姐去世后,这个镇上再没有她的牵挂,离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身边年纪相仿的伙伴都渐渐离开,去往更辽阔的“外面的世界”,虽然难过,虽然不舍,南雅却早已习惯。

褚清乔轻拍着由美的肩膀安抚她?:“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我会陪着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透过空气中飘浮的尘埃落在南雅的脸上。

南雅有些错愕,他明明在对由美说话,却望着她,像要把话说进她的心底。

是错觉吧,三年了,青石板小路下了雨后还是会有些湿滑,镇上茶馆也日复一日的热闹,就连每天清晨的第一缕光也还是会照在她家门前的第三棵树上。

只是这三年,褚清乔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长久的悸动也无法抵挡更长久的时光的消耗吧。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每个人都已经变了。

念及此,南雅猛地一点头?:“祝你……不,祝你们一路顺风。”

由美熟稔地挽起褚清乔的手臂,有些为难地开口:“南雅,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由美说得犹豫,偷偷瞥了眼褚清乔。

“你说。”想起惠子小姐生前对自己的照拂,她觉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由美的请求,她肯定是义不容辞的。

“明天夜里,我们就会悄悄离开三清镇了,但这个敲诈勒索的案子还没有结束。公安局那边的意思是,需要另外一个佐藤由美待在这儿,用来引诱写恐吓信的人,因为你跟我身形相似,又比较了解我家的情况,所以……”她顿了顿,补充道,“清乔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不会有问题的。”

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需要钓出那个恐吓者,又担心由美身陷险境,就想找一个替身。

“这个事情非常危险,我们局里有非常多可以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同志。”褚清乔跟了一句。

“可他们都没有南雅了解我啊!”

“可南雅也没有他们那么强的自保能力。”

看着他俩因为自己争执起来,虽然隐隐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但她仍然答得干脆利落:“好,我帮你。”

四、惯性争执

从由美家出来的时候,褚清乔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南雅,刚刚你为什么不听劝阻?你没有义务去承受那些风险。”

南雅将脸别向另一边,不愿看他,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些,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爷爷怎么办?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设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