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惊鸿(2 / 2)

那个男人,便是李惊鸿。

那是一个太久远的故事,久远到此刻的薛十六回想起来,心里都生不出半点波澜。

那是江洋大盗范钿臭名昭著、广为人知的一年,范钿不仅四处烧杀抢掠,还**囚禁妇女,百姓人心惶惶,官府苦追无果之下,只能找上绝情门。

薛十八就是被派去追杀范钿的人,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薛十八竟也不敌范钿,落在了他手里。

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薛十六头上。

她到黎州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城中第一纨绔李惊鸿,彼时的李惊鸿意气风发,乘舟泛湖,却因为脚底打滑掉进了湖里,沦为了大众的笑柄。

薛十六难得发了回善心,将他从湖里捞出来,万没想到他就此成了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他总是忽略她手中的剑,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来对待,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手心里,就连她杀死范钿的那一天,她明明一身肃杀,满手鲜血,而范钿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他竟然慌张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安抚道:“十六,别怕。”

他亲眼看到她杀人,但他非但不心生惧意,反而担心她会害怕。

真是一个傻瓜……

可女人总是容易被傻瓜打动,连她也不例外。

那一天,李惊鸿随她一起解救被困住的女子,一转眼的工夫,他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十六,她快死了,怎么办?”

那人便是薛十八。

莫说是薛十六,连李惊鸿都没想到薛十八会因此倾心于他。

后来的事,薛十六至今想起都觉得荒诞。

那时她完成任务,带着薛十八回了绝情门,本以为自此与李惊鸿不会再见,却没想到在一次凶险的刺杀任务后,本应来支援她的薛十八竟然会对她下手。彼时她被薛十八点了穴道,听见薛十八说:“你说你死了,他是不是便不会再惦记着你了?”

那是薛十六第一次发现,原来,爱可以使人疯狂。

而更令她觉得疯狂的是,李惊鸿会突然出现为她挡了一剑,原来那个傻子一直从百晓生那里买她的行踪,因为不放心她,便偷偷跟了过来。

那血花飞溅的一幕,至今仍藏于她的心底,她这一生见过无数的血,却从没有哪一个人的血,令她真切地恐慌。

而更令她恐慌的是,绝情门对他下的追杀令。

绝情门是一个门规森严的组织,但并非残忍无人道,每个人只要为组织效力十年,便可得自由身,但在自由之前,不能动情,一旦动情,要么抽掉情丝,绝了七情六欲;要么废掉武功,赶出绝情门。

而令他们动情的对象,则难逃一死。

那时是薛十六为绝情门效力的第四年,再过六年,她便能得到自由。

可为了让李惊鸿能够活下来,她不仅被抽掉了情丝,自愿领了绝情门最重的六刑,还将剩下的六年,延长至一生。

她这一生,都将为绝情门效命。

后来的结局便是,薛十八因为动情和残害同门,被废除武功赶出绝情门,李惊鸿被她夺了记忆扔回了黎州城,而她,则失去了爱的能力,永远地留在了绝情门。

抽掉情丝,意味着这一生都不能再动情,她虽然能想起她与李惊鸿之间的点点滴滴,可内心却如死水般无波无澜。

她记得他,却不会再爱他。

七、十六,别怕

薛十八的刀再次落下的时候,刚刚被摔晕的李惊鸿猛然惊醒,翻身飞扑至薛十六身前。

锋利的刀锋穿膛而过,滚烫的鲜血滴落在薛十六的掌心,她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他为她挡下薛十八的利刃。

薛十六的眼圈迅速地泛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眼泪为何可以如此喷薄出来。

“十六,别怕。”李惊鸿却露出一个笑容,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薛十六的头发。

身后的薛十八爆发出近乎癫狂的笑,她指着李惊鸿,发狂地问:“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为她死了,她也不会再爱你?”

李惊鸿似乎沉默了下,然后唇角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知道。”

在他赶赴京城之前,百晓生就曾告诉他,薛十六是没有情丝的人,她永远不会爱上他。

“为什么?”薛十六愣愣地看着他,泪如泉涌。

“因为,”李惊鸿的口中涌出鲜血,他停顿了下,但他的眸子却仍然温柔地注视着薛十六,“我爱你就够了……”

有什么东西冲破了血肉,在薛十六的心底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滋长蔓延、茁壮成长,无法逆转。

那东西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击溃薛十六的心。

三个月后,苏宇匆匆赶到员外府,满脸喜色地给李惊鸿报讯:“惊鸿!天女教被灭了!”

彼时的李惊鸿还躺在**养伤,闻言一脸莫名地看向苏宇:“与我有何干系?”

苏宇一呆,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员外,指了指李惊鸿的脑袋,李员外立马意会,点了点头。

两人偷偷摸摸地走到外面,苏宇率先问道:“惊鸿又失忆了?”

李员外痛心地点了点头。

三个月前,李惊鸿被人送回员外府,身上敷了伤药,留下了一条命,醒来却忘了一些事。

此情此景,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忘了薛十六,忘了与她有关的事。

天女教被灭,黎州城的一众青年才俊总算松了口气,敢大摇大摆地出门活动了。李惊鸿的伤势逐渐痊愈,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出门饮酒作乐。

酒楼里的说书人紧跟江湖热点,绘声绘色地描述天女教被灭的场面:“且说那绝情门薛十六,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以一人之力单挑一教……”

李惊鸿正在饮酒,听到这话,点评道?:“这女人也太凶残了……”

苏宇听了,憋着笑问:“惊鸿,这薛十六若是愿意嫁你,你娶是不娶?”

“当然不娶!”李惊鸿挑眉,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这都是谁写的?”苏宇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叠纸,在李惊鸿面前晃了晃。

李惊鸿随手抽了几张,一张上面写着?:我家十六哪里凶残了?你们这群没眼光的家伙!

另一张上面写着:你们快帮我出主意,到底怎样才能让十六喜欢我?

还有一张写着:只要十六愿意嫁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惊鸿的手颤抖了,这……这……这分明是他的字迹啊!

八、我跟你拼了

三年后,李惊鸿去赴自家老爹给他安排的第五十八场相亲,对方是个温柔得体、贤惠大方的大家闺秀。

按理说,这是李惊鸿的理想型,可李惊鸿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感觉,还是没感觉。

李员外在隔壁房间偷窥,看见李惊鸿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恨不能吐口血出来。人家在他这年纪,孙子都抱两个了,他倒好,连儿媳妇的影子都没看到!

李员外再次把百晓生请了过来,百晓生掂了掂李员外塞的重金,有些为难。其实李员外一直误解了他的职业,他是卖情报的,不是治相思病的,更不是帮人找媳妇的……

但人不能跟金子过不去。

于是百晓生对李惊鸿说了一句话,他说:“今晚子时,薛十六会来黎州城。”

李惊鸿的眸光微微一亮。

当天晚上,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迎着寒冷的北风,瑟瑟发抖地等在了城楼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李惊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等在这里,可是过去三年,他被自己写的那一叠字搅乱了心湖,午夜梦回,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梦里出没,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却无比清晰地知道—她是薛十六。

他隐隐知道,那是被他遗忘的一段过往,应当很重要,却仍然被遗忘的过往。

子时的更声一响,城门前便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清秀,手里提着一把剑。

李惊鸿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午夜梦回时那些模糊的画面在这一瞬间清晰起来,他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撞击,一种陌生却强烈的感觉涌到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在一瞬间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他看到薛十六脚下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李惊鸿一惊,正要上前,就看到寒光一闪,一把寒冷的刀架在了薛十六的脖颈上,伴随着一道凉凉的嗓音:“薛十六,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

李惊鸿听到声音时不由一愣,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薛十六仰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微微蹙眉,谁能想到天女教背后还有一个神秘人?而这人竟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苏宇。

“你说李惊鸿重伤,是骗我的吧?”薛十六的唇角再次溢出一丝鲜血,平静地问道。

苏宇仰头大笑:“都说薛十六被抽了情丝,现在看来不然!一个李惊鸿,便叫你失了方寸,实在可笑!”

一日前,苏宇来到绝情门,告知薛十六,李惊鸿被天女教余党重伤,临死前想要见她一面。

她匆忙跟着苏宇赶往黎州城,却在半路被他偷袭,身受重伤。

她死里逃生,却仍是不放心李惊鸿,拖着一身伤直奔黎州城。

而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挣扎无益。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奔了出来,一把撞开苏宇的刀刃,怒吼道:“苏宇,我跟你拼了!”

九、送入洞房

“师姐,他该不会是个二傻子吧?”薛七十八蹲在地上,戳了戳李惊鸿俊逸的脸。

薛十六坐在地上,看了眼已被薛七十八一剑封喉的苏宇,又看向晕倒在地的李惊鸿,想起刚刚他不怕死地冲出来,竟用双手直接去抓苏宇的刀锋,吓得她连忙一掌将他拍晕。

她低头笑了笑,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站起身,道:“走吧。”

薛七十八迅速处理了苏宇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指了指李惊鸿:“不管他了?”

薛十六摇了摇头,在薛七十八的搀扶下,离开了黎州城。

李惊鸿睡得很不安稳,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女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只见她奄奄一息地抬头,平静地道:“李惊鸿,忘了我吧。”

而前一刻,他听到她对着那坐在高台上的人说:“薛十六愿断七情,受六刑,一生为绝情门效力。”

他痛苦地皱了眉,又仿佛感受到她飞身扑在他身上,苏宇的利刃从她的胸膛中穿过,滚烫的血液滴到他的脸上,只听她喃喃道:“李惊鸿,你这个傻子。”

李惊鸿猛地惊醒,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血迹?

而他睡在自己的**,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李员外长吁短叹着再次把百晓生请了进来,往他手里塞了两大块金锭子:“我这儿子莫不是傻了?可有药医?”

百晓生笑眯眯地给了李惊鸿一颗药丸。

李惊鸿就这么想起了前尘,他想起薛十六为他生生受了绝情门的六刑,又自愿抽了情丝,以一生杀戮为代价,保住了他的命。

她已不会再爱他,可他知道,若不是因为爱他,她这一生本可以拥有更多的东西,无论是爱情,还是自由。

李员外没想到吃了药的李惊鸿反倒越发消沉了,快把头发都愁白的李员外做了个重大决定。

于是,一个月后,李惊鸿再次被人绑着进了喜堂。

李员外在高堂上淡定地坐着,唇角还挂着笑。

李惊鸿气红了眼:“爹!你这是逼良为娼!你这是犯罪!”

李员外假装没听到,指挥人押着李惊鸿拜堂。

李惊鸿气得差点吐血,再次声明:“我不拜!我就是不拜!”

“真的不拜?”李员外佯作惊讶。

李惊鸿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员外看向盖着喜帕的新娘,故作为难地问道:“十六,这可如何是好?”

“……”李惊鸿顿时石化。

只见对面的新娘随意地掀了喜帕,露出薛十六那张清秀的脸,仍是平静的模样:“那便直接送入洞房吧。”

尾声情丝万千

婚后一个月,李惊鸿还没缓过神来,时不时地拽拽薛十六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十六,你真是我媳妇呀?”

彼时的薛十六正在陪李员外打马吊,她还未开口,李员外已经不厌其烦地道:“李惊鸿,你有完没完?我再说一次,你媳妇是薛十六,薛十六是你媳妇!别成天跟个二傻子似的!”

薛十六忍不住笑,她想起那日薛七十八带着奄奄一息的她回了绝情门,门主略带无奈地说:“十六,这么多年,绝情门里数你劳苦功高,你既已情根深种,我便是再将你的情丝抽了,也无济于事。”

他说:“薛十六,你走吧,从此绝情门再无你这号人物。”

李惊鸿不知道是他对她义无反顾的真心,还是他胸膛里流出的滚烫的鲜血,抑或是他的那句“我爱你就够了”,浇灌了她没有情丝的心,让她的心重新滋养出一颗情种,不过须臾,便情根深种,生出万千情丝。

任谁都拔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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