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季安和深吸一口气,这样说。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高兴。”眼前男人的眉头皱紧,侧脸弧度紧绷,垂落在身侧的手背上也暴出了青筋。桥齐齐下意识地就牵起了他的手,仰脸看他:“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眼神盈盈似水光,看得季安和突然一阵胸闷。他抽手,转身,只留给桥齐齐一个冷硬的背影:“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连陪你吃一顿正式的晚餐都……
桥齐齐当然不会明白他的想法,她正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发呆。
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这个时间点,情侣们大都找到了晚间的活动项目,唯有桥齐齐双手插在兜里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季安和身后走。
两人不知何时错开了距离。三五步的距离里,路灯将季安和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为什么要陪我过情人节?”桥齐齐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问出了口。
季安和的肩膀僵了一下,而后他回头:“想让你高兴。”
桥齐齐心中一喜,可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勾上去,就听得这人又道一句:“你心情好了,复习公务员考试的效率才会提高。”
“你……”桥齐齐差点被他气个仰倒。她疾走几步超过他,不想理他了!
“桥齐齐?”他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发脾气,不过还是追了上来。
他越追,她越来劲,到后来几乎小跑起来。
“桥齐齐!”季安和的声音猛地拔高,是十字路口突然冲出来了一辆……洒水车。
其他的车桥齐齐还能躲过去,遇上这种几米外就开始飙水的车,她就……
“啊啊啊啊—”她本能地转身往后跳,这一跳就跳进了大步上前的季安和怀里。季安和揽着她一个旋身,喷过来的水柱将将擦着两人的裤腿而过。
“快快快快!它又来了!啊啊啊!”桥齐齐只顾拿小拳头去捶季安和的肩膀了。
季安和一声闷笑,颇愉悦的模样。下一刻,他抱着桥齐齐整个儿抵上了路边的大柱子上,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雪不知何时下得大了些,纷扬地落下。就有那么一片雪花落在了桥齐齐的唇上,季安和下意识地抬手替她抹去。然后,他就顿住了。显然,她唇上的柔软触感惊到了他。
“你在……干什么?”桥齐齐的声音也有点飘。
季安和如梦初醒,触电一般退开,挡不住的红晕却爬上了他的耳际。“我……你……我们……我……”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局促的模样逗笑了她,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你说要送我礼物的。”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倒退着走。
他嗯了一声,默默地从西装里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郑重其事地放到桥齐齐手心里。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说话间,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似愉悦,又似不好意思。
桥齐齐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这么庄重的样子,难不成……他是想……啊啊啊!桥齐齐颤着手,觉得这是她拆得最慢的一个信封。终于,信封打开,里头红彤彤的纸张被抽出来,入眼即是大红的一行标题—公务员考前冲刺3+1辅导班。
“季安和,你,很好!”
七
桥齐齐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跑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公务员考前冲刺3+1辅导班”!她也曾质疑过这辅导班的真实性?:“你哪儿来的钱给我报辅导班?”
季安和起先闭紧了嘴巴不说话,最终在她质疑的目光下,他很腼腆地说出这辅导班的名额是他在微博上转发抽奖抽到的。
“你居然有微博?!”大惊之下的桥齐齐赶紧上网去看,毫不意外地看见他微博关注的都是“公务员考试30天速成”“公务员考试3+2”之类的账号。正要嘲讽他几句,她却在那一片与公务员相关的账号里发现了一股清流—她的微博。
“你也关注了我啊。”
“嗯。”
再多的话她就不敢问了,她在微博上很放飞自我的,万一被他看见了她还未打算向他流露的小心思,这段日子以来,桥齐齐在季安和面前特别乖,让看书就看书,让上辅导班就上辅导班。
“你嘴上说不想上,行动上却来上了,表示你潜意识里还是想来上课的。”桥齐齐的“同桌”季同学如是道。
“我会来上课,还不是因为……”
季安和挑了挑眉:“因为什么?”
险些把心里话说出口的桥齐齐小脸瞬间爆红,她捧着脸哀号一声,死鱼一样道:“因为我热爱公务员考试。”
“很好。”季某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桥齐齐刚想翻白眼,却一眼看见了走进辅导班里的人。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孙一洋,这次辅导班行政职业能力测试的主讲……”一阵桌椅骤然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孙一洋的话,“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齐齐?!”
“你放开我!”
桥齐齐一回头,发现追上来拉住自己的人是季安和。她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季安和温和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你认识那个孙一洋?”
桥齐齐伸手把一缕乱发捋至耳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方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想看见那个人,这辈子都不想。所以,这个辅导班我不上了。”见眼前的人欲言又止,她又加一句,“这个没商量的,季安和。”
可是,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隔天就出现在了她的寝室楼下。
“齐齐,真的是你!你果然住这里!我……我们好久不见了!我……我们……”孙一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桥齐齐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哦,我……你……你的作业本昨天落在了教……教室里。”孙一洋颤声道,“齐齐,我们……我们可以谈谈……吗?”
桥齐齐的注意力却已不在他身上,她昨天跑出教室时确定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的,怎么会出现遗落作业本这样的事?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季安和,寻求答案。因着反光,季安和隐在镜片下的眼神叫人看不真切。片刻后,他说:“作业本的事,是我做的。”
“说出你的理由。”寝室里,桥齐齐双手抱臂,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声音对季安和说话。就像她说的,她根本不想理孙一洋。是以,抢回作业本后,她就拽着季安和回了寝室。而现在,她需要他的一个解释。
季安和垂落在身侧的手一瞬间紧握成了拳,没有任何犹豫,他选择把它们藏进了袖子里。而后,他深深地看进桥齐齐的眼睛里去,说:“你的心结需要解开。”
空气仿佛凝滞了三秒钟。
桥齐齐突兀地笑了:“心结?我有什么心结需要解开的?我每天活得开开心心的。”
季安和就说了一个名字:“赵雅铭。”
桥齐齐脸上滑稽的笑陡然间凝固住,片刻后又如开裂的玻璃般碎成了一片片。锋利的碎片是伤人利器,因为自己受伤了,所以要伤害别人。
“你都知道些什么?”她冷冷地看着季安和。
男人迎视她的双目,没了太阳的反光,此刻那镜片后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坦然:“孙一洋有公务员考试书,他书里对考公务员的执念也很深。我想了解你不去上辅导班的理由,就和他书里考公务员的执念交流了一番,对方告诉我……”
对上季安和悲悯的眼神,桥齐齐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你不许说!”她捂着耳朵后退。
可他却丝毫不怜惜她,径自道:“它告诉我,你和赵雅铭从初中起就是同学。高中毕业时,赵雅铭向高你们几届的学长孙一洋表白,孙一洋却说喜欢的人是你,赵雅铭因此而……”
“住口!住口!你住口!”桥齐齐好似受了很大的刺激,她大喊大叫,抬手就把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拂落,有一个红彤彤的东西落进了……这个画面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桥齐齐的怒火盖了下去。她现在难受,非常难受,因为人心里的某些东西是如何也拂落不去的,就比如,赵雅铭的自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桥齐齐其实一直活在悔恨与自责里。
季安和抱她进怀,防止她伤害自己,对她说:“小齐,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你自己呢?你又何曾没有逃避?”桥齐齐一把推开他,伤人的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过是想借我来满足你想考公务员的愿望!整天考公务员考公务员,你有掂过自己几斤几两吗?你自己上的话,你能考上吗?哦,我差点忘了,你连人都算不上,你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你只会对我颐指气使!”
这一回,空气里寂静的时间持续更久。
因为大喊大叫,桥齐齐剧烈呼吸。急促的呼吸声里,她听见季安和说:“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桥齐齐咬唇,有那么一丝丝后悔划过她的大脑皮层。可那点情绪转瞬就被她的怒火掩盖了,她告诉自己,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桥齐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寝室。
八
“齐齐啊,怎么突然回来了?”家门口,老妈愕然看着她。
桥齐齐把脸往宽大的围脖里一埋,说:“嗯,考……公务员压力有点大,我想回来休息几天。”她心说,季安和说得对,她就是个只会逃避的人。和他大吵一架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沟通和解决问题,而是因为不想面对他就逃回了老家。
第一天,桥齐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第二天,桥齐齐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到了第三天,她终于拉开了书包,却在下一刻意识到,她根本没把《申论》带回家。
“齐齐啊,外面有人找你。”老妈在院子里喊。
桥齐齐几乎是飞奔出去的,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然后,她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的孙一洋。“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地道。
孙一洋依旧局促:“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事请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我也从未忘记过小铭和……你。再次见到你,我觉得我不能再懦弱下去,我一定要告诉你真相!”而所谓的真相就是—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是小铭!”
桥齐齐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孙一洋。
“我当年告诉小铭我喜欢的人是你桥齐齐,只是想让她……死心。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办法负担起她的整个家庭。”
赵雅铭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母亲,理由是赵妈妈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病。赵雅铭和弟弟是赵妈妈一手拉扯大的,而当赵雅铭高中毕业时,赵妈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弟弟又还在上初中。孙一洋觉得如果要和赵雅铭在一起,就势必要负担起她背后的整个家庭。
“是我太自私了。我那个时候正面临毕业,各种压力快压垮我,我觉得我承受不起和小铭在一起的代价,况且小铭有可能遗传了她妈妈的病……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她……她一定会对我彻底死心,但我没想到她会……”
啪的一声,桥齐齐一巴掌扇上他的脸:“孙一洋你浑蛋!”
“我的《申论》呢?你们谁看见我的《申论》了?我就放在书桌上的啊!”寝室里,桥齐齐焦急地问室友。是的,孙一洋走后,她就马上动身回学校了。她想季安和说得对,逃避确实解决不了问题,而勇敢面对的话,问题说不定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没看见啊,我们又不考公务员,不会动你的书。”
“对啊对啊。”
怎么会这样?难道季安和生她的气,自己逃走了?
她正焦躁时,某室友冷不丁地道了一句:“前两天,我好像在你桌边的垃圾桶里看见了一本红皮厚书,会不会是那本哦?”
桥齐齐刚要张口否认,脑海里却快速地闪过了某个记忆片段:气极的她一把将桌上的书拂落在地,她眼角余光扫见有某个红彤彤的东西掉进了垃圾桶里,但那时的她没有多想,难道真的是……
“垃圾呢?我的垃圾呢?”桥齐齐扒着空空如也的垃圾桶,急喊。
“早就被扫地阿姨收走了啊!”
“阿姨阿姨,您前两天是不是收我们寝室的垃圾了?垃圾呢?垃圾在哪儿?”
“倒进垃圾车了啊。”
“大叔大叔,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混进生活垃圾里了!麻烦你让我进去垃圾场翻一下好不好?拜托拜托!”
大叔抽一口旱烟,问她:“几天前的垃圾啊?”
“四……四五天前吧。”
大叔就摆摆手叫她好走了:“咱们垃圾场的垃圾最晚隔天就会进焚化炉,小姑娘,你的东西找不着了哟。”
啪的一声,桥齐齐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但她仍强自镇定地道:“不会的不会的!那是本书!是本很有用的书啊!你们怎么舍得把书销毁……”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大叔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焚化炉,把半人高的一摞书扔了进去:“现在大学生的书都不值钱了哦。”
<!--PAGE10-->近处的焚化炉呼呼地冒着浓烟,远处的垃圾场空空如也。
她哪里也找不到季安和。
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碎裂的声音更大了,也更让她清楚地感知到,破碎掉的是她的心。她整个人支撑不住似的蹲下来,骤然间痛哭失声:“季安和—”
尾声
最后一门公务员考试结束后,桥齐齐没像其他同学那样去狂欢,而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家旧书店。
“十块钱四本哟,随便挑!”老板指着旧书堆吆喝。
“原来不是十块钱三本,怎么又降价了?”桥齐齐忍不住接话。
“这不是正逢毕业季吗,大家都赶着卖书,谁还会来买书哟。”老板愁眉苦脸。
桥齐齐的视线在旧书堆里游移:“你这里……有公务员的书卖吗?”她终是问出了口。
“公务员的书,我这里没得卖哦。”见桥齐齐一脸不信,老板就接着道,“为图个吉利,大家考公务员都买新书,没人会来买别人用过的旧书的,我卖也不会有人要。”
“你骗人!”桥齐齐激动地道,“我上次就从你这里买走了一本《申论》!”《申论》里还钻出了个季安和!光是想到这个名字,桥齐齐就两眼泛酸,默默地淌起了眼泪。
“哎哎哎,我说姑娘你别哭啊!《申论》《申论》……啊,我想起来了,那本《申论》应该是我大侄子用过的。那天他来我店里处理旧书,可能顺带给捎过来了。”
“你大侄子?”桥齐齐抬起婆娑的泪眼。
“我大侄子可厉害了!前年考上了国家级的公务员呢!”
桥齐齐的心不知怎的就漏跳了一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板没回应她的话,他的注意力显然被出现在门口的人给吸引了:“哎哟我的大侄子!才说到你,你就来了!来来来,快进来!”
“二叔。”清冽的男声引得桥齐齐一个哆嗦,她缓缓转过身来,就看见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季……”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声了。
男人径自从她面前走过,只当她是个陌生人。
眼泪刹那间决堤。“季……安和。”她终于唤出了这个名字。可是,已经太晚了是吗?季安和,季安和,我的季安和,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好想你。
女孩儿的哭泣声引得男人回首,便听见了她唤他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
桥齐齐的抽噎声戛然而止。
自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女孩儿小嘴微张,鼻头红红,眼里尽是可怜的水光,像极了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兔子。他便没来由地问出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PAGE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