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哑然,一个短暂的对视,慢慢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脑子里炸过一串炮仗,血光险些冲到视网膜前。
开口时声音出乎意料地抖:“你当时也醒着?”
她有点错愕地把脸转回来,拧着眉,点点头。
他试探地看她一眼,问得很慢:“那你……你为什么不拒绝?”
“我喜欢你,我们在恋爱,为什么要拒绝?”
竟然无言以对。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声线:“那你……醒着干嘛不睁眼?”
“……不好意思。”
“那你也不能装死啊!”苦笑不得嚷起来。
“我没装死啊,你最后才发现没找对地方爆粗口我还笑了呢。”她还以为是心照不宣。
他无奈扶额,真是一团糟。
双方理解居然南辕北辙成这样。
“不不不亲爱的你听我解释,我那不是找不对地方,我以为在做梦呢,没没想到你你你是活的,不没想到你是真的所以……对不起我错了,你体验肯定特别不好。”
小静拧着眉,有点难以理解,怎么会以为是做梦,怎么能醉到这地步。
“那你最后是在骂什么?”
“我看见床头多了个闹钟。”
“我拿来的,准备早点起床给你煮面。闹钟怎么招你了?”
“……你不觉得过程特别短暂吗?”
“我觉得特别漫长。”
扎心。
男生从沙发上下来,半蹲半跪在她面前,试着碰一下她的手,她没躲他才握上去:“……对不起,我罪该万死,我当时真没想到过一点不是做梦的可能。喝了酒有点不清醒,而且你当时的反应……”
气氛略微沉重。
战戎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你为什么突然……早知道你……真是我人生遗憾的榜首……能重来一次吗?”
小静咬咬嘴唇,有些赧了:“……我想缓一缓。之前可能无知无畏,实际操作下来……有点后怕,和看片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看片了?”
“你说你喜欢以后。”
还真有探索精神。
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问:“看片感觉怎么样?”
“挺温馨唯美的。”
“你看的女性向吧?”
“不知道,我找了个男主长得帅的。”
“那就是。”他垂下眼,“对不起给了你很糟糕的实际氛围。”
她反握了握他的手说:“也不是氛围,就是……现实……器官……感觉上……过于硬核,我需要做点心理建设。”
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她:“你需要再来三年吗?”
“不要。”
“那还好。”
战戎单方面因虚脱而沉默。而她本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仔细一想吓出一身冷汗:“不幸中的万幸当时没来真的,不然你现在可能怀孕了。”
她瞠着眼睛:“一次就会吗?”
凝视两秒,他无奈道:“不避孕当然会怀孕。救命,你的知识盲区怎么这么广阔。”
“哼,我还没追究你为什么经验丰富。”她别过脸。
“这不是经验,”叹了口气,“这是常识。”
死亡般的沉默。
她突然问:“这算有意义吗?”
“意义重大。”他垂下眼,捏住她软软的手抱着她坐下来,“从小我身边就充满乌烟瘴气的亲戚,就连我姐都很明显遗传到我妈一部分脾气,一句话说错她会黑脸生好几天闷气,那还不算什么大毛病。我总在想我会从他们那里继承什么坏基因,只是还没暴露而已。你看我这次稍微喝多点,凭本能就干坏事……我经常怀疑我是不是已经精分了,根据小时候最好的记忆幻想出一个你,这么美好还这么纵容我,不合常理,可是碰到你挨着你又能知道你是真的。理智想想,我其实应该远离你。”
“可我想靠近你。”话很短,语气很任性,轻松否决他的长篇大论。
他无声笑了笑:“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
她打断道:“我知道。”
她转过头看住他的眼睛,“你今天是不是觉得我妈妈人挺好?”
“是。”看和谁比。
“她本来可以成为更好的妈妈。刚上小学那时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疑似找到我姐姐的消息,但每次燃起的希望又会落空。以我的视角不能知全貌,只知道我妈妈情绪特别不稳定,今天她和蔼可亲来辅导我功课,明后天我想讨好她又去她面前请她陪我做题,就会被冷淡地打发,更糟糕的情况是有时她去认完人,直接抑郁症恶化卧床不起,我爸爸看见我这么缠人会反过来责备我为什么不懂事不独立连做作业都要妈妈操心。我不知道讨人喜欢的标准是什么了,好像它一直变化,没有定数。长大一点,我学会一种特异功能,能听见别人心碎的声音。你说的‘开心’是真是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再回忆起黎静颖家的氛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家人穿鞋的方式都没有统一,但也互不干涉。吃传统西餐,保持北欧人一样的距离。把女儿的男朋友当正常客人来尊重,没一个电话过问她为什么出门五个小时还不回去。很西方的观念,17岁的女儿可以自己做很多决定,因为5岁就要求她独立。
和他家那群乌合之众相比,像磁带的sideB,完完全全的反面,给人造成的心理感受却意外地一致。
都是孤独。
静谧中的孤独和热闹中的孤独。
小静和他在一起是有原因的。
她主动亲了亲他,唇瓣软得不可思议:“不要这个表情。以后清醒的时候,你教我吧。”
他捏一下她热热的脸,笑起来:“你还真好学。”
从沉重的话题中回过神,他想起有事交待:“星期一我去你们学校打比赛,你不要来看,弱鸡高中生打篮球没意思,还不如看打架。太晒了。”
“我不去外面,在体育馆二楼往下看你。”
“你看得出哪个是我吗?”他想起早上的对话,把当时憋的笑释放出来,“觉得前锋最厉害的你。”
她白他一眼:“你看得清我就可以了,二楼就一个我。”
“……”也对。
她又很认真地担心:“但你不是……腹股沟受伤吗?听我爸说还挺严重的。”
“哈哈哈哈没有伤,我就是看你爸太严肃突然想皮一下观察他瞬间的表情变化。”
“那是什么伤?”
“俗称‘扯着蛋了’。”他笑翻在沙发上,“没想到他更严肃了。我怎么知道当时他是岳父视角?”
小静直摇头:“你不觉得你坏基因超明显的吗?每天在危险的边缘作死。”
周一上午最后一节课,B班班主任来政治班找陈嘉骜,在教室前门探了个头:“陈嘉骜,听说那天有个女生和你一起帮忙张罗牛奶,是谁啊?”
学校还在围着奶茶事件转。
领导老师们忙了一上午安排好中毒学生和家长的安抚工作,下午大课间肯定要开会抓全校安全教育,顺便的,好像在统计那天有突出表现的同学打算进行表彰。
陈嘉骜回头望向黎静颖,座位不远,卫葳坐她右边,陈嘉骜坐卫葳隔一条过道的斜前方。
她视线落在书上,没抬头,但轻轻摇了摇头。
陈嘉骜转回去对吴老师喊:“是卫葳。”
正在吃能量棒的卫葳被呛得咳了半分钟,喝了水平息下去,问陈嘉骜:“你想干嘛?”
“说是你你就担着呗,又不会被处分。”男生理直气壮地说。
卫葳想了想,略懂了,黎静颖肯定不愿再成为焦点被议论。回想当时,又忍不住好奇转头问:“可你怎么发现是消毒液的?一尝就知道?”
她小声说:“我脸受伤以后试过各种方法自杀,喝消毒液是很难受的,印象深刻。”
卫葳被吓得两分钟没说出话来。
“但是……我看还好啊,遮住了基本看不出。”
“嗯。但它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一开始是半张脸血肉模糊骨骼外露,修复一次后也坑洼不平像恐怖片的反派,父母看得太紧,让人死都死不了。最终劫后余生,在同学眼里只有个淡淡的印记,说你“顾影自怜未免挫折商太低”。
卫葳冒了一身冷汗,刚领悟崔璨那句“你没资格评判她困境的深浅”是什么意思。
她听上个年级的人说黎静颖脾气好但根本不是柔弱型女生,无论是上届A班还是文艺部,开会遇到问题大家会先期待她的答案。那种形象的黎静颖,卫葳没有见过,从第一天她就是楚楚可怜的样子,身边的女生都觉得她在装,装得和本性不一样。
经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还一样。
卫葳担忧地拧起眉:“你现在,不会还想自杀了吧?”
“不会了,”她很平静坚定地说,“现在我知道了,脸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其实要不要让她再被议论,早自修前崔璨就已经给过马德堡答复。
马德堡虽不知道从判断毒性种类到买牛奶全部都是黎静颖在主导,但他知道校内广播是黎静颖的功劳,可是她看起来心理还很脆弱,适不适合从一个热议事件卷入下一个热议事件,班主任也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崔璨的意见。
崔璨觉得现在自己的身份简直成了小静的监护人。她说:“当然不要提她。她也不需要这句表扬。”
小静现在正常上课没问题,但去食堂等人群密集的地方还是不行。
中午她不能去吃饭,学校又下了死命令一刀切不让叫外卖,午餐是她家里用食品纸盒装着派车派人专程送来的。她家的车门卫不敢拦,只是怕担责,谨慎地拍照做了记录。
事先打过招呼,饭菜崔璨也有一份。
两人坐在小花园秋千上一起吃。崔璨告诉她马德堡来问过:“替你做了主,没错吧?”
小静点点头。
崔璨继续说:“就算没发生过更衣室事件,我猜你也不会去领这个赏。你可是个坚持穿海蓝色校服的人。”
小静微微怔住,瞳孔倏然收缩,很快又会意地弯起眼睛,得知崔璨也总穿海蓝色校服不是个巧合而是默契实在太令人欣喜了。
崔璨见了她的表情也高兴:“上届两色校服全是深色,下届两色校服又全恢复了深色,我们是特别的一届,可以挑选。绝大多数人都在换着穿,只有你和我宁可夏季秋季校服换着穿都不去碰天蓝那套。因为按照粗略概率,穿亮色那套就会和学校里六分之五的人区别明显,一般人是不介意偶尔出挑的,但你和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人群里藏好自己。”
小静安静地看着她笑。
崔璨边吃边用平淡的语气说:“我们不喜欢人,包括自己,却很渴望得到别人的喜欢。不能感受集体的快乐,却很想偷偷混进他们中间不被识别出来。可不得用心地藏么。”
“你有没有发现……”小静来回拨弄纸盒里的杂粮,“也有人只穿天蓝那套?”
“陈嘉骜嘛,”崔璨抬头与她相视一笑,“他真是明亮。”
小静为什么只穿海蓝校服显而易见,但崔璨为什么只穿这套,她没问。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竞赛班已经暂停课程了。崔璨陪小静趴在体育馆二楼往下看两个学校篮球队打友谊赛。
战戎进场之前就找到了她所在的窗口,小小一个人影,白白的脸,在窗台上撑着头。
他隔三差五不动声色地抬头冲她笑,进了球也笑,球飞了也笑,低调地心猿意马。
崔璨在一旁试图给小静讲球,却很快暴露了自己也不太懂球,只不过视力比她略好。但就算是不懂球的女生也发现了:“我校整体一般,但甜甜和他的猪队友们简直不是一个世界。”
传球接不住被捡走都是家常便饭,小静忍不住乐,原来他说的校篮水平烂是真烂。
也终于明白怎么会引发那场战戎和全圣华篮球队打架的风波,基本上只对战戎一个人犯规限制住他,整个阳明篮球队就全军覆没了。
“他小时候一直是奔着出国路线去的,要申名校也看中体育。”小静告诉崔璨。
“那以后他出国,你跟他异国恋?”崔璨知道小静没做任何出国准备。
“他也不打算出国了。”
“为什么?”
小静苦笑一下:“一件事就能改变一个人。”
如果战戎在圣华读书,或许也会只穿深蓝色校服。
战戎觉得今天这场赛打得有点怪,本来小静在楼上看,他是容易走神,但不全是他的原因,冲撞频率实在有点太高了,而且十次有九次就被谭皓撞的。
要不是之前关系还不错,他都要怀疑谭皓是不是有意针对自己。
正想着又被撞了一下肩,按谭皓个头体格,跑动时撞人也是够受的。战戎趔趄着稳住重心,站定后抽了口气。
一抬头。
又迎上谭皓友好的笑脸:“没事儿吧?”
队长过来关心:“要不要叫停休息一下?”
战戎没说什么,去场边拿了瓶水喝。谭皓也跟来拿水喝,笑眯眯的,看不出恶意。可虽然都在笑,对视间却有点说不清的剑拔弩张。
他猜想是不是因为竞赛在即,对方的胜负欲提前了。
算了,念在小静在看他高兴,不跟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