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的本子上,写着对她个性观察的关键词“聪明”“内向”“游离”“敏感”。
老师用闲谈的语气轻松问,“你会觉得和你相比男朋友幼稚吗?”
“不会。”
“闺蜜呢?会偶尔觉得她幼稚吗?”
“更不会。他们都比我成熟。”
老师惊讶:“这真难得。”她顿了顿问,“我昨天给你的建议你考虑采纳吗?”
“我觉得老师您说得对,我会注意建立边界,不过度依赖他。可是要增加和其他人的交流,这对我有点难。”
“你和我交流得很好。”
“那是因为老师的专业身份。”
老师放下了本子和笔,前倾坐近一点,用对女儿说话的语气道:“每个人都有他的身份。比如你爸爸,虽然父女之间不太方便讨论青春期女孩的困扰,但还有很多其他话题可以交流,包括你对他工作的好奇,其实很适合聊天,他一定愿意跟你谈起自己擅长的领域。”
小静点点头。
“还有你妈妈,你们也可以谈心。”
她很快地接嘴:“我经常和妈妈谈心。”
“但你也说只告诉她好消息,那是不对的,你妈妈作为一个成年人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美好的事,特别是她还有抑郁的问题,你一味只给她传递快乐信息只会让她怀疑这是你包装好用来慰藉她的糖衣,并不会真正关心你说的内容。你可以适当向她倾诉一些烦恼,不是这次事件这么重大的,从一些小烦恼开始,比如学业困扰。”
“好。”
“重点是不要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否则当你们之间关系出了问题,你的精神就会崩溃。要学会分散压力。”
她在心里默默把这句划了重点。
“但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父母由于特殊原因对你忽冷忽热,没能在你婴幼儿阶段给你建立起正常的依恋关系,你一定会感到巨大的不安全感,它的隐患体现在一旦有个人能够为你主掌一切你就会把主动权全盘交出,这是非常危险的。这个问题会一直遗留下去,如果始终没解决,就会不断被带进下一个阶段,直到影响你的下一代,造成更多原生家庭问题。但你是一个即将成年的人,你寻求帮助的能力非常强,所以要相信自己,把矛盾终结在自己这里,好么?”
“好。”
“我们遵守每周一次的约定,但如果你有更多心得,可以像今天一样随时来找我,好么?”
“好。”
她积极努力地发现问题寻求帮助,理智谨慎地处理和战戎的关系,却没想过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对象。
战戎不过是陪伴她走了这段路。
为她挡住学校这个不安环境中一切恶意的人是崔璨,为她建起堡垒般安全感的人是崔璨,帮她拿定每个主意的人是崔璨,从开学第一天起帮她发声的人是崔璨,创伤造成后第一个破光而来的人也是崔璨。
心理老师其实见过崔璨,因为思维局限听小静讲述更衣室事件的应对后担心的人却是战戎。她无法求助于父母,交际圈也不大,外伤内伤都靠男朋友治,男朋友是她的同龄人,她又有原生家庭造成的问题,看起来非常容易发展出危险关系。
大家甚至没有注意到崔璨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她就像隐身了。两个小姑娘这么亲密无间的闺蜜关系很普遍。
所以最后那天到来前,没有一个人能洞悉黎静颖内心雪崩发生的前兆,她闺蜜和她的关系有点小小变化,在高中生活中是最平凡的日常。
就像雪中生穗,暖春结霜。
一些反常的细节早就过了眼,但没人看出端倪。
战戎接她放学,已经习惯了走过之前被陈嘉骜三人堵着打那条巷口再牵她手,她很害羞,不想被同校同学看见。男性恐惧症的事,他听崔璨提了,一时没能理解:“你怕我吗?我也是男的。”
“不怕。”
“啊,原来我是女的!”他恍然大悟。
小静拧了他一把。
“啊,我知道了,是不可以外面的臭男人看,只可以让老公看。我觉得很好。”
“你正经一点。”
他突然地正经,停下来看进她的眼睛,金色的夕阳在她睫毛梢上闪。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不掩饰刨根问底的决心。
上次背她回家,她悄悄话里说初中并没有喜欢他。
她说:“嗯。”
说完就匆匆离去。
他有点不满意,嫌“嗯”得好敷衍,跟过来纠缠:“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也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实则她不好意思说。
他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多秘密。”
她回头扫一眼,有人闹情绪了。
好傻。
喜不喜欢,你们男生真的自己感觉不到?
几秒后,她慢慢走回来,腼腆一笑,努力地踮脚,蜻蜓点水碰他的唇。
白驹过隙。
战戎对黎静颖小时候的记忆,每天接送她的是北方阿姨,她国语比一般小朋友更字正腔圆,老师最初选她作代表念国庆庆典开场词的原因就是她读“首都北京”的“京”尾音特别好听。
她很早就能意识到每种语言的细微差别,小心翼翼避免和身边大部分人不同。只见过她跟她妈妈极小声说粤语。
此刻在她突发性的主动中,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眼神里的惊与慌镇压下去,又听见一句非常出乎意料的句子。
很轻很柔软,像粘稠的蜜缓缓向自己流过来。
“我好中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