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星晃晃悠悠从卫生间出来,身上还穿着那套上万块的西装,不过从里到外的扣子已经全被扯开了,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用袖子抹下嘴,笑嘻嘻看着她,眼睛折射着踢脚线灯带的光芒,异常的亮。
智慧彻底懵了,到底醉没醉?
就像在回答她的问题,林双星眉头一皱,转身又钻进了卫生间。
智慧听见呕吐声,下意识跟了进去,拍背,递漱口水,开换气扇,动作熟练。
林双星抱着马桶偷看她,心里暖暖,脸上就不自禁露出笑意,“……回来啦?”
智慧看着一地狼藉,头也疼心也疼,“不是去洗过胃了吗?”
林双星早准备好答案了,一开口,“呕~”
智慧:“行了行了别说了。”
林双星猛点头。
苦肉计,好使,但是……真的太苦了。
他其实没喝到量,会吐是自己生抠的,原想着意思下点到即可,不料一开头就停不下来,毕竟确实喝了不少,当然也可能是被自己熏的,总之后来吐得胆汁都反出来了。
智慧扶他到床边坐下,臧凌空幽灵似的将一只玻璃杯搁在床头柜上,又迅速飘走,留下两个字在空气里,“糖水。”
“看出来了……”孩子忒实在,弄的糖水浓度那是相当可以。智慧晃着杯子加速糖的溶解,林双星凑过来,就着她的手二话不说仰头干了。
水喝光了,还剩下小半杯粘稠的半晶体。林双星感觉嗓子都被糊住了。
智慧忍俊不禁,把粘在他嘴角反光的砂糖粒拂掉。
林双星一把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傻笑。“我好好学习,你别走啊。”
他吐得太厉害,食道和声带都有些小擦伤,再加上那一杯化不开的浓糖水,这会儿说句话十分吃力,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软萌。
智慧抽了两下挣不开,干脆张开手指掐住他的脸,“你又跟我来这套!谁用你好好学习啊,我在乎的是你去高考,是这个结果,你能不能走出这一步的结果。”
林双星放开手,怔怔地仰头望着她。
她从谢沁家出来得急,甚至连头发就没扎起来,顺溜溜地披在肩头,显得更加好欺负。卸掉了那套虚张声势的装扮,五官是非常乖巧讨喜的类型,也说不出有多么精致,但组合起来就很顺眼。加上生活中是比较面的性格,不爱做无谓争执。用花大师的话说:看着是个小甜心。可“小甜心”一旦上了讲台就气场大开,治理起学生来无所不用之极,威逼利诱、哄骗糊弄,各种心机套路,视脸皮为身外之物。
属糯米的,口感绵软,实难消化。
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智慧叹口气,在床头柜上坐下来,视线与他平行,试图用自己最大的耐心来面对这个最让她一筹莫展的学生。
“我知道,高考那天,发生了一些……不愿意接受的事。但是你得明白,所有过去的这些事情,好的坏的,都不是为了让你记住或者遗忘而发生的。”
“空空给没给你讲过消亡边界和生长边界的区别?你不想面对的那些过去,和不可避免的现在相互挤压,在你心里形成了崇山峻岭,越纠结,越难以逾越。并且影响了你人生的宽度和广度,这就是消亡的概念。”
“其实‘过去’,你想不想面对,不重要,因为它们就只是‘过去’而已。所以你不想高考,可以不去考,真的。但如果你心里想的是不愿妈妈离开你,那再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
“这件事,你应该早就懂了吧,为什么还要抗拒高考,为什么害怕呢?”
眼球在蓦然睁大的眼眶中微颤,林双星浑身冰冷,用这么温柔的表情说这么残忍的事,她是怎么办到的?
智慧起身在他头上拍了拍,“早点睡吧。”
这些话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听进去多少,醒酒之后又能记得多少。她只是一直都想对他说,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因为并不存在这个合适的时机,这些话实在不该对一个失去母亲的人说。
她想走,手腕被他抓住,用了很大的力气。
智慧预感到了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不会有好果子吃,仍是疼得倒吸口冷气。很快地,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减弱。
“不是怕。”林双星的手垂下来,虚虚地拉着她,低声说道,“是自责。归根结底,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吵架,我妈也不会从楼梯摔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我——智慧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睛忽然一痛。
像在正午时分,阳光直射地面,立竿无影,不小心看了一眼太阳,极亮之后是至暗,眼睑合上再张开,一切变得影影绰绰,颜色和形状都开始失真,像隔着那半杯糖晶看东西。
智慧不敢置信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潮湿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