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怀里抱着个皮卡丘，认命地看着窗玻璃上他手忙脚乱的身影。

玻璃上映出的人没那么清晰，尤其五官基本看不清，被刘海遮挡住的上半边脸格外黑暗，像戴了一副硕大的太阳镜。直到他弄断了皮筋，智慧头发散下来的瞬间，脑中熟悉的一幕忽然被提取出来。

刚到北京的她，像是一条从鱼缸里跳入大海的鱼，内心充满对环境和未来的茫然，以及对周边未知生物的惶恐。街头偶遇的蓝发少年给她一顶帽子，压住了毛燥的头发，也压住了些许惊慌烦乱。每有犹疑，视及那顶棒球帽，总会感觉到这陌生城市的善意，会有一种仿佛软体动物有了外壳的心安。

回过头看他一眼，原来是这个家伙。

他不记得这种小事很正常，智慧奇怪自己怎么会没有一眼认出他。

林双星全神贯注在她的头发上，完全没注意到她表情变幻如窗外烟花。她一转身，他连忙松手，“拽疼啦？”

智慧摇头而笑，继续安静地任他摆弄。他将她的头发分成了两股，努力把它们固定在头顶，想弄成皮卡丘耳朵的样子，动作别扭，但扎得还挺结实。智慧望着玻璃上的画面再度失笑，“你这样子好像空空，鼓捣他那些小娃娃。”

林双星不屑地挑下眉，跟着也笑起来，“我看那些娃娃就头皮发麻。小时候——学龄前那么小，家里也有好多芭比娃娃。据说，我妈怀我的时候，坚定地以为能生个女儿，按公主制式准备的婴儿用品。现在看我三岁以前的照片，衣服上都带粉色小桃心的。”

他说那些话时很慢，轻松随意，实际是用了不小的力气才能坚持把它们说完。

智慧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母亲。

之前谢沁来给他补课的时候，不小心说起他母亲过世的事，林双星当时的反应，智慧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不敢乱接话，却听他絮絮说了那么多，还是件挺好笑的黑历史，不接话更不合理。视线落在怀中的皮卡丘上，揪着耳朵拎起来向他晃了晃，“所以这个，还有那一面墙的毛孩子……？”

“嗯，是我妈买的。”他说着，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望着她头顶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发髻出神。“她经常往家买这些小玩意儿。”

智慧微笑，“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林双星表情复杂，“不算吧……”

“不算‘吧’？”智慧表示费解。

像汪老师那种要强的性子，对这些招灰又辩不出物种的毛绒玩具基本无感，导致小黎也不喜欢太可爱的东西。看林双星倒是经常穿卡通图案的衣服，又会给女生梳头发，保不齐有颗暗戳戳的少女心，想也不会是林烈培养出来的，自然就是受母亲影响了。为什么还会加一个表推测不确定语气的助词。

林双星摇摇头，对于母亲的性格，由于太过熟悉，反而无法具体表述。可能在外人看来语世琳是慢声细语的，温柔平和，但林双星总觉得，“温柔”这个词放在她身上怪怪的。会买这些个毛娃娃，并非她她自己也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可爱的东西能缓解一下。一个需要买这么多娃娃来调节心情的人，可见是经常炸毛的。

或许对外人她表现还算温柔，但对她自己，往往相当严厉。过年保姆回家，她不会做饭，三十晚上又坚持要在家里吃，身为学霸却怎么也看不懂菜谱，给保姆打无数个电话，年夜饭四道菜准备了一整天，做得不好吃。说起来，智慧的某些特质，给他的感觉和语世琳类似，自律、有上进心、很拼。在情绪稳定性上，目前看来智慧要更高一些。

林双星问：“你觉得你温柔吗？”

智慧发自脏腑地觉得，“很温柔。”

林双星失笑，“你赢了，智慧。”一脸的狼狈，“正经时刻无缝衔接扯犊子的本事，你完全可以吊打宁博一。”

智慧品了一番才发现他话中的讽刺，急了，“我怎么不温柔了？”指着头上那两坨证据，但凡有点脾气的主儿都不可能任他这么摆弄，“你出去再找一个像我这么惯孩子的老师！”

“你说——”林双星缓缓欺近，“谁是孩子？”

“哇好漂亮。”她抢先一步离开了危险范围，趴到玻璃上看着夜空中腾起的礼花图案，“你看，那是不是‘新年快乐’！哎呀这点炮得不少钱吧……”

对着空椅子，林双星怔愣片刻，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涌起不确定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