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篮球场,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在练习投篮,嘭嘭嘭的篮球撞击声一声声传来,仿佛凌乱没有章法的心跳。
见男生要走,百里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伸出手用力地拽住了男生的衣袖。男生僵持着不动,也不转身,百里终于觉出了不对劲,她困惑地咬着嘴唇:“程立辰,你别再闹了好不好?”
跟之前说的明明是同样的话,但却因为女生的语气柔软下来,而带上了一些恳求的意味。
男生甩了甩袖子,没甩开,扭转头,看到的就是百里认真而诚恳的眼睛,顺着向下,便看到了女生因为用力抓住他衣袖而微微泛白的手指。
“回去吧。”百里语气很轻,像一朵蒲公英的种子,微微地向他拂过来,柔柔的,痒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往下掉。觉得丢人,男生仿佛被灼烫一般,迅速地甩开了手,又往前走了几步。
小树林安静得像一个小小的密封盒子,却慢慢响起隐忍的、孩子气的、委屈的抽泣声,如细细的沙子,一点一点漫进耳蜗。
——像电影倒带一样,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被推翻了的课桌,汹涌而来的人潮,被几个男生搀扶着离开的季南头软趴趴地垂至胸前,百里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似有一个纯黑深邃的漩涡要将他吸进去。但其实这一幕也只不过是几十秒的时间,他就被一群群的人围了起来。当头的那个人是谁?他没看清楚,那一双像看着一条狗一样的眼睛露出了鄙夷和不屑。
“人渣。你TMD就是个人渣。”
他听到了低低的咒骂声,起初只是一个两个的声音,后来渐渐就像潮水连成片,朝他扑了过来。之后,就是一个强壮的男生拳头,又似瘟疫传染速度一般快,许多的拳头都招呼上来了,但打在身上却似乎一点也不痛,所以他不反抗,只是站在那里,任由着被拳脚相加。被人群推来搡去,他站不稳,倒在地上,慢慢地抱住头,蜷起了身子。
或许挨打也不过是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他不知道,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又过了一会儿,打他的人都散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大概是上课了,楼道里也没有人,他挑着僻静的小道,进了情人林旁边的厕所。
在散发着异样味道的小厕所里,接了水,脱下校服沾湿,校服的后背有几个清晰的脚印,他也不管,只是慢慢地擦了擦脸,红色的粘稠**有些刺眼,这时候才觉出痛来。耳朵后、右眼角、嘴唇、手臂、腰部到处都是痛点,他轻轻一碰,那些地方的痛就泛滥开来。
“打得好!该打!”轻轻的、低低的声音在厕所里自言自语地呜咽着。
他看到百里,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难堪的样子。尤其是她。
但离开的步子还是忍不住放慢了,所以让百里找到。他说不明白自己是故意放慢,等着百里追上来,等着百里来谴责她呢,还是怀着一点小小的期待——期待她能给自己一点原谅自己的力量?
小时候,有一次过春节,他和一群孩子在大街上点鞭炮玩。
一袋五颗小圆柱的红色鞭炮,嘭的一声炸响的声音对于小男孩来说是天籁。有一颗哑炮,半天不响,他走过去看的时候,哑炮忽然炸了,恰恰点在下水道铁盖小通风口上的鞭炮酿造了巨大的冲力,将铁盖击飞了,他正好被盖子撞上,撞到了两米开外。他的右脚踝被撞折了。
“曾有小孩因为点鞭炮没命了呢。”——一开始心中升起的懊恼在大人们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渐渐转为后怕。
如果不玩鞭炮,如果不傻傻地去看哑炮,如果不和这群孩子一起玩……这个时候,从心室里溢出来的都是后悔。
不知道右腿痊愈以后会不会跛——母亲带着这样地担忧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那个年也过得不那么愉快。于是那一年的新年愿望也由“快点长得比隔壁的哥哥高”变成了“这件事没有发生就好了”。
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就好了。
那么冲动的自己,像理智都被虫子吃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