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弃相遇的奇迹(2 / 2)

裴诺拉住我的手,我以为他要站起来,谁知他将我拉向了他,当我跌撞到他膝盖上,他支起上半身,在我眉心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亲吻。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自己都能感觉到热度的变化,害羞却又有点想笑。

可惜的是,我们没有走到山顶,雨就下了起来。山路狭窄不适合打伞,我们上山前买了一次性雨衣,穿起来傻兮兮的。雨点从一开始就大且密,很快栈道就变得湿且滑,我和裴诺的脚步都变得越来越慢。

就在我打算停下前,裴诺先一步问:“还上去吗?”

“不了吧。”

于是我们停下来,在相对宽敞的转角,贴着山壁,一前一后坐下来,感觉重重的雨滴落在身上,将叶子敲打得噼啪作响,很吵却也很安静。

我弯腰向前,将头贴在裴诺的肩后,大声问他:“对了,你要去哪儿啊?”

“印尼。”

“也不是很远。我能去找你玩吗?”

“我不确定。我大概都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不过如果有信号,我会联络你的。”

“给我寄明信片?”

“我试试。”

雨一直没停,我们相携下了山。没有到山顶也没关系,我们想走的路,远不止那么一点距离。我们之间要面对的,也不只是一场雨那么简单。

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没什么可惜的。

我和裴诺最后是在我学校门口告别,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声“再见”,没有矫情地说什么“我会等你”。

四、虽然我们相隔万水千山,但我们仍然在同一片星空下

裴诺的第一张明信片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收到的。

寄出地点是雅加达边缘的一个小邮局,我特意在卫星地图上找了找。明信片就是普通的巴厘岛海景,游客会买的那种,看邮戳时间,它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

裴诺没等到过年就随队去了印尼,一开始是在城市里做前期准备,那时候我们常常视频,后来他渐渐往边缘转移,忙起来我们就很久不联系。但他是个严谨的人,明信片上都标着数,我收到的是第二张。国内寄明信片都不一定能收到,更何况是跨国,第一张不知道遗失在哪个环节了。

“沈笑,见字如面。最近我还在跟着公司的团队做前期调研,每天都要走几万步,如果你给我发信息没收到回复,大概是我几天都顾不得查看消息。你不用担心。这边好热,国内是不是还冷着?今年夏天不能和你一起喝啤酒撸串了,真遗憾。”

“明信片收到了。国内的天气也暖和了起来,我们学校没有开花的树,但是草地里有不少紫色的小野花,特别好看。等全都开起来了,我拍给你看。”我给他国内的号码留言。

他国内的手机号没有丢,每月交钱养着,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用国外的电话卡。他工作上需要沟通和联络的事情很多,所以我也没有特意留。一个人想不想联络你,根本不在于你掌握他多少联络方式。

总之,我就在这里。

然而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班主任突然找我,问我有没有考研的想法。他很少找人聊天,我虽然成绩不错,但算不得风云人物。更何况我考研不想考本校,想离家近一点,所以我回答得谨慎又尴尬。

“是这样,我们学校之前有过很多西藏和塔克拉玛干的科考项目,这你是知道的。”大概是看我紧张,班主任终于直说了,“暑假之后又有一次青藏线的考察,参与的博士生都已经定好了,但系里的意思是可以让有科研意向的本科生去锻炼一下。现在我在紧急列名单,你的实践能力不错,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老师的意思我清楚,这种机会还是给有意考本校研究生的会顺理成章一点。但这确实是个难得且有意思的机会,抱着反正最后也不一定会定我的想法,我还是答应了。

没想到期末考试后系主任就直接找到我,说是通过了,让我暑假一定开着手机,随时等消息回来开会。我原本挺佛系的,根本没想能成,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本来我是想和妈妈分享喜悦的,她却一下就急了:“不行!不能去!那边多危险啊,高原反应怎么办?”

“哎哟……”我笑她小题大做,“我上学的地方海拔本身就比平原高,我都习惯了。”

“你不是和我说好,毕业就回来找工作的吗?女孩子家家的,做什么科考啊,找份稳定工作,找个靠谱的人成家……”

“停停停!”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妈,年代不同了!再说了,我之前找男朋友,你又不乐意。”

“我不是不乐意你交男朋友!可那个男的,他工作那么忙,一出国几年,他能照顾你吗?!你如果现在有事,他回得来吗?!”

“好了,别说了!”再说下去又要吵架,我丢下电视遥控器,起身回房,“爱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谁为谁牺牲,我们也可以先做自己,再相爱。”

关上卧室门的时候,我还听见妈妈不停嚷嚷着“我就是想你生活稳定,想有个人照顾你”,声音焦虑到有些歇斯底里。

假期没结束,我就被叫回学校开会了。离开家的时候,妈妈叮嘱了我很多,无非还是注意身体,照顾自己,别逞强什么的。我觉得好笑,我都第四年去上大学了,以前她也没这么啰唆。

我回到学校第一件事是查看有没有裴诺的明信片,果然又收到了一张,是雨林和星空的,但前面居然漏了两张,我翻了好久都没找到。

“我现在在很荒芜的地方,住在临时搭建的工程房里,也没什么娱乐,我就坐在外面看星星。这里的星星每天都很好看,可惜手机拍不出来,最亮的星星永远都只存在于自己的眼睛里,就像心里的感情,靠说是无法表达的。我很想你。”

只要那万分之一,被对的人感受到,也就够了。出发前,我将裴诺寄来的明信片都带在了身上。

我所在的分队主要监控的是高原粉尘,有时候某个地方的数据特别有研究价值,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间又晚了,我们就就地搭帐篷。

在祁连山脉比较偏僻的一段路上露营,我也冷不丁看见了满天繁星。我坐在帐篷外,仰头望着星空,忍不住给裴诺拨了视频电话。

我只是情不自禁,没想到视频电话竟然接通了。他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也是略带惊讶的。虽然信号不稳,卡顿让人的脸看起来有点好笑,我却还是突如其来地红了眼眶。

“好巧,我刚想回你信息。”中国和印尼时差不大,如今都是深夜,他似乎也在外面,我们的背后都是一片安静的黑,“你在哪里啊?”

“我在看星星。”

我戴上耳机,转了下镜头,对天空照了照:“你看见了吗?”

“这么巧,我也在看。”

紧接着,我在自己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印尼的夜空。

透过卡顿的屏幕看一切都是模糊的,其实我们可能都看不清对方那边的星星,可我们能看清眼前的星星,和彼此亮晶晶的那颗心。

虽然我们相隔万水千山,但我们仍然在同一片星空下。如果这就是我和裴诺爱情的样子,我欣然接受。

五、明信片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科考团为期两个多月,回校后是一大堆的总结,加之本身的功课,我忙得不可开交,感觉不久前刚刚入夏,一扭头就入了冬。

整个学期,我几乎没给家里打电话,不过从前也差不多是这样。我和妈妈的困境在于,我很爱她,我也知道她很爱我,可是自从我那个无良的爹和其他人跑了,后来还发现他欺骗她的年头几乎和我的年纪等同,她的世界就垮了。她不再相信任何爱,她每天战战兢兢,生怕我会步她的后尘。我没办法对她解释清楚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也没办法让她相信我做好了准备面对自己的人生。

事实上,我并没有真的做好准备。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对没有到来的情况做好准备。临近期末,我突然接到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说妈妈现在的治疗方案必须要我签字。

我当时完全蒙了。

我没参加期末考,跟老师打完招呼,就直接飞回了家。到医院见到妈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统共也就五个多月,之前好好的一个人形容枯槁,脸色让人不忍看。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上次暑假回家前,妈妈就已经确诊了晚期肝癌,她不愿意化疗,坚持不住院,这次是在街上疼到晕倒,被路人叫车送来的。医生让我做个决定,是否化疗,或者至少住院,实在疼得厉害时,至少可以用药缓解,也更好处理危急情况。

“我不化疗,不化疗!”妈妈听到化疗后反应很大,“没有用了,我还有多长时间,我自己清楚。我不受那个罪,我也不能把钱都花了,你以后怎么办啊……”

“我可以赚钱的呀……”我强忍着鼻酸说。

“你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呢,我总得留给你些什么啊!”

倒是她先掉了眼泪。

我终于理解了她之前的反常,却只剩下无能为力。我给妈妈办了住院手续,用了止痛药后,她就昏昏欲睡,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说话。我迫切想为她做些什么,但她仿佛什么都不需要。

我偷偷哭了几次,却仍旧恍恍惚惚,没有实感。

直到一天夜里,妈妈终于对我开口:“笑笑,你能答应我件事吗?”

“你说。”

“把那个谁,那个谁,叫过来。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知道你们还有联系。以后我也管不着你了,但最后了,至少让我见见他。”

我没想过妈妈会提这个要求,可我能理解。只有裴诺肯来,她才能放下心。可我不确定裴诺能不能回来,听说工人们过年都无法回家。如果他不能回来,我也能理解。

可妈妈呢,她可能会带着不安与失望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她到最后都感觉孤独,我希望她知道这世上会有人爱我。

我还是尝试给裴诺发了信息,我尽可能冷静地和他说了事情的始末,和他说不必为难。可很快裴诺就回电话过来,他显得比我还焦虑,信誓旦旦对我保证:“我能请假的,我肯定回来。你不要怕。”

放下电话,我的情绪突然崩了。我坐在医院的走廊的椅子上,将身体蜷缩起来,号啕大哭。

之后的日子,我每时每刻都在等着裴诺对我说他已经买好机票了。我安抚着妈妈,让她心怀希望。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裴诺杳无音信,而妈妈的情况恶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我的希望,随着她的希望与生命,也一点点熄灭了。

我独自一人帮妈妈办了后事,略微休息了两天就回了学校。我要补考,要写论文,有很多事情要做。周围的同学、老师都对我小心翼翼,给了我很多宽容和帮助,我感觉得到,可我给不了任何回应。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头脑是麻木的。直到我再度收到裴诺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像是个溺水到停止呼吸的人,终于呛出了那口水,贪婪地呼吸着,却又止不住地流眼泪。

他走了一年多,一共给我寄了十三张明信片,我有五张没有收到,其中就包括之前的一张,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和我说过什么。

其实我想怪他、恨他,因为转移注意力能让自己好过。可我没有办法恨他,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了,无论如何,哪怕他放弃和我在一起,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借着写论文的时期,我去了裴诺的公司打听他的情况。与工程相关的事情不能与外人细说,他们只告诉我两个信息,一个是项目周期比想象中要长,需要有人长期留守那边;二是裴诺前一阵受了一些伤,如今还在印尼那边休养。

至于他怎么受的伤,涉及一些机密,他们不好和我讲。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公司,直接在长长的阶梯上坐下,呆呆地想,裴诺应该受了很重的伤,才会现在还在休养。他答应我的时候一定是真心想要回来的,而他是在那之后出的意外。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我昏暗如浓雾笼罩的心里终于亮起了一束光,是远方独属于我的星星,我必须去追寻它。

六、我不准我还爱着也还爱着我的人再离开我

后来我通过多方渠道了解到那起事故是正在施工的隧道坍塌,在伤亡人员里,裴诺受的伤算轻的,可他的腿会不会落下后遗症还不好说。

所以他杳无音信,所以他对我说对不起,却申请常驻印尼。因为他不想对我解释什么,他不想给我雪上加霜,他以为我恨他没回,他希望我恨他没回。

裴诺的那句“对不起”,是他想放弃我们这段关系的信号。

我不准。

我不准我还爱着也还爱着我的人再离开我。

我和之前在科考队里认识的一位导师沟通过,打算之后考他的研究生。我肯定还会回来,但在那之前,我要去趟印尼。临出发前的一周,我给裴诺发了信息:我5号出发去印尼,我会照着你明信片上的邮戳去找一找那些邮局,也许我能找到没收到的明信片,顺路看看你,如果你愿意见我的话。这次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下次我还去。

我真的寻找了裴诺寄明信片的邮局,我试图去和他们沟通,查看是否会有遗漏。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它们有可能掉落在路上,掉落在任何一个中转站,人们的心意很多都是飘散在空气里,无迹可寻。可我总想做些努力,这世上也唯有努力可以略微弥补遗憾了。

到印尼雅万达的第三天,我跟着邮递员收信的车子一起走,检查每一个邮筒。这里的人很热情,他们只当这是件日常生活当中难遇的趣事。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真的会在一只扭曲变形的邮筒里找到一张竖直卡在边缘缝隙里的明信片,因为是贴着内壁的,不弯腰细查根本看不见。

邮递员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明信片完好无损地从里面抠出来,他看不懂上面的字,反手递给我。而我一眼就先看到了最上面的“沈笑”两个字,那一瞬间,我是先笑出来,才眼眶变热的。

“沈笑,最近好吗?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困难,我的实践经验还是太少了。我能有幸参与这么大的项目,也有运气的成分。我原想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没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谁料竟遇见了你。在这里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想这样对你公不公平。可是我喜欢你,我能理解你妈妈的顾虑,我想下次回去的时候还是应该对她做出承诺,如果你答应的话。”

<!--PAGE10-->这张卡片是在一切变故都未发生时寄出的,可惜我没有收到。我和裴诺之间相同的心意在时空中交错而过,险些就因为失落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好在寻寻觅觅,它终于与我再度相遇。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收到了裴诺发来的一个坐标,以及—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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