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对花粉过敏。”
这是余波的解释,但我觉得他就是针对我。第二天我去钟锐办公室汇报工作,钟锐整个人都躲在电脑屏幕后,看也不看我,我也懒得理他。我汇报完工作后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给你。”一盆小仙人球被从电脑屏幕后推了出来。
小仙人球被栽在杯子大的花盆里,上面还铺满了五颜六色的砾石,特别符合男人的审美。圆溜溜的淡绿色小球趴在花盆中央,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自己的刺。阳光的照耀下,它的小刺都是软的。
我瞪着这盆小仙人球,半晌没动,心里却快把自己都给喊聋了。他这是要干吗?
“赔给你。”见我没反应,钟锐这回又多赏了我一个字。
“……人家送我的是奥斯汀切花。”我憋了半天,又道,“是价值三百万英镑的朱丽叶玫瑰。”
“哦。”屏幕后的男人声音冷淡,“我这就是楼底下小摊上十块钱三个随便拿的,不喜欢就扔了。”
五、“会打领结吗?”
仙人球耐旱,易活,就是刺多,某种程度上,和钟锐这人还挺搭。
和客户开会的日子又到了。但前一天晚上的工作出了点纰漏,我得在上班前带着资料去找钟锐开个小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
没人和我说过,钟锐有起床气。他昨晚出差刚回来,早晨给我开门的时候,睡衣皱皱巴巴,眼睛都是红的,头发像稻草一样乱,目光凶狠,像是索魂的恶鬼。
他从我手里一把抽走资料,就回头摔上了卧室的门。我就这样被他留在他家客厅,颇不自在。沙发上根本坐不住,想了想他怕根本没时间吃东西,回来就倒头睡下,我就擅自去了厨房。
钟锐的厨房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大且空,厨具都是进口的,新得像刚从店里拉回来。好在他这种高档公寓还有管家来操心他的冰箱,让我不至于去做什么无米之炊。
我不算什么擅长厨艺的人,但熬个粥、炒点小菜还是不在话下。钟锐再次从卧室里出来时看到餐厅桌上摆着的早餐,明显愣了一秒。
我为那一秒暗自欢欣雀跃。
早餐用完,钟锐又回到卧室去换衣服,我被允许在他家随意转转。我也不好意思去别的房间,就去了阳台,结果发现了一架子的多肉。
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琳琅满目,摆满了好几个架子。旁边还放着很专业的铲子和培育土以及各种营养液之类的东西。
很明显,钟锐竟是个养多肉的行家!这些软软萌萌的多肉,和他那个霸道的形象一点都不符!我很快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天钟锐送我的品种。
那是很大的一盆,他送我的应该是从这一盆里移植出去的。我抑制不住嘴角上扬,试探地伸出手指,去碰了碰仙人球的小刺。
软趴趴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越冬?”身后传来钟锐的唤声,紧接着就是渐急的脚步声。
我站在多肉架前,背着光,微微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
“十块钱三个随便拿?”
钟锐的脸色比给我开门时还差。
“会打领结吗?”他黑着脸,朝我扔过来一条暗灰色领带。
“……不会。”我接住领带,突然就觉得这东西怎么这么烫手。
“不会自己上网看视频学。”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扭身就走。
去客户公司的路上,我一直看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学领带要怎么打。而钟锐就坐在我旁边,大爷似的把眼一闭,倒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可钟大爷的呼噜都快打出来了。
这让我怎么给他系领带?
“钟总。”我小声叫了声,见他没反应,又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
“你直接系就行。”钟大爷眼睛都没睁。
“……”我看着他敞着的领口,还有时不时滑动一下的喉结,突然就想拿着领带勒死他。
鬼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一早上的会都心神不宁。但好在这段时间的努力工作没白费,会开得很顺利。
散会时我被对方公司的老板留在了最后。看着对方欣赏的笑脸,我这才想起来他之前给我送了一周多的玫瑰花。
“那些花你不喜欢吗?”
我抱歉地笑笑,突然就想起了今早在钟锐阳台上发现的那些多肉。
“对不起,我可能更喜欢仙人球。”我抱歉地欠了欠身,对方果然被我这次这种清奇的拒绝搞昏了头。
“仙人球?呃,是有特定品种吗?”他还孜孜不倦地追问。
“就是我们公司楼底下小摊上的那种,十块钱三个,随便拿。”
六、“我给她喝,她要开车的。”
一个多月前就被预告的附中校庆如约而至。钟锐也如约定那样,开着车来接我一起去学校。
自打高中毕业,我倒是回学校看过几次。但同学聚会年年有,我却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这一次同学聚会还是高中毕业后,我第一次见除钟锐以外的同学。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想去。高中时和我关系好的那几个都有事没来,和我不对付的倒是一个不缺全说要来。
“没事开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去同学聚会订好的餐厅路上,我极不情愿地小声咕哝,却没想到还是被钟锐听到了。
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冷笑:“你想拆散谁?”
我默默闭上了嘴。
同学会比我想象的要好过一些。
我和坐在旁边的班长聊天。这么些年没见,他们对我的变化叹为观止。我才来到聚会的包厢坐下没多久,已经有好几拨男生举着酒杯来和我搭话。
“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差点没敢认。”
“就是瘦了。”我笑着应道。
“你早上是怎么系的?”钟锐突然插了进来,一只手扯着衬衫领口的领带,拽着我的胳膊,抬着下巴,一副要找我讨回公道的样子,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
我抱歉地对班长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去看钟大爷又怎么了。
近来我和钟锐之间的关系好像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他依旧是我的上司,我依旧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助理。但是因为那个仙人球,我在面对他时多了一份不知从哪来的底气,偶尔顶个嘴,他也不会追究。
而自打那天帮钟锐系领带后,这位大爷在这件事上就像是没长手,给他系领带几乎成了我的日常。
钟锐这次还是学校邀请的优秀校友,白天还上台给学弟学妹们做了演讲。西装革履,领带领针都装备到位。等到了同学聚会这种放松的场合,领带当然就系不住了。
他扯了两下我早晨亲手系上的温莎结,没扯动,扭头就来找我的碴。
我看了一眼,钟大爷连领针都没摘下来。平时骂下属一个顶俩的他,这会儿突然就变身成要不到玩具就要坐地上哭着不起来的熊孩子,非要我给他摘领针、解领带。
我又按捺不住想开口顶撞他了。这什么场合?要我给他摘领针、解领带?全班同学都看着呢!可才吸了口气,我就看到不远处正举着酒杯和其他人闲聊寒暄的洛真。
洛真,就是当初钟锐的那个早恋对象。这么多年了,她还和当初一样,是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她和班上的几个女生闲聊着,时不时地朝我和钟锐坐着的这张桌子一瞥。
钟锐这浑蛋,想引洛真和他搭话,何必这样对我?
我本以为,我那半部《长腿叔叔》写进我心中的郁结早就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解,本以为我青春期因发育而带给我的自卑也在我变好看后不复存在。
但是我又看到了洛真。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我想要鼓励我喜欢的男生,还得假装成洛真,把自己变成一个骗子。
我就说,我不想来同学聚会。
“你自己解。”我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酒杯,只想给自己狠狠灌一大口,而手却被钟锐按住。
“你系上去的,就你知道怎么解。”他说着,还朝桌对面的男同学招了招手,“果汁有吗?给越冬换成果汁,她不能喝酒。”
“这不行!”那同学抱着酒瓶笑,都有点大舌头了,“就冲越冬这么多年都缺席咱们同学会,她今天必须得自罚几杯!饶不过去的!”
“她不喝。”钟锐斩钉截铁,“我给她喝,她要开车的。”
七、“那个空号都有新主人了,你还不回来吗?”
我的第一场高中同学会,以我拖着醉死的钟锐回家告终。
因为他那似是而非的几句话,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他是一对。而他们竟然枉顾钟锐曾经的对象洛真就在现场,直接开始狼哭鬼嚎般起哄。
“可以啊钟哥!咱冬妹这朵花十年不来同学会,刚来就给你摘了!”
“钟锐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我才说要去追越冬呢!”
“你俩啥时候在一起的?不行!今天这杯必须喝了!”
完全淹没了我试图辩解澄清的声音。
我看着钟锐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本想直接丢下他走人,却不知为何,还是靠着沙发坐到了地毯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钟锐的睡颜。
我听人说,人醒着和人睡着有巨大的反差。据说不少人醒着时不可一世,睡着时却又像是天使。不过这一说法到了钟锐这儿,完全破功。
这人无论醒着睡着,表情都是那么的欠揍。就连他那长长的睫毛都像是在叉着腰臭屁哄哄地说“我是你大爷”。他在别人面前还披披羊皮装一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跟前装都不装了。
钟锐今天在饭桌上简直来者不拒,傻子似的,谁给的酒都喝。明明他现在工作里的饭局上都没人敢给他劝酒了。因为听说醉酒的人可能会吐,还会因为呕吐物噎嗓子导致窒息而亡,我便守着他,哪都不敢去。再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在沙发边靠了一整晚。我看了眼时间,已是早晨七点半。晨光穿过落地窗,将客厅照了个透亮。原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我也该回家了。
结果我刚从地上站起来,手腕一紧,下一秒就被扯着跌坐到沙发上。
昏睡了一整晚的钟锐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我,收紧拽着我手腕的手。我脖子后面莫名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感觉像是被什么觅食的凶兽盯上了。
“你干吗?”我率先打破沉默。
“你又要跑哪儿去?”钟锐的嗓音含着酒意,沙哑得不行。
我缩了下手腕,却被拽得更紧。
“我回家。”我说。
“不许。”钟锐像是还没醒酒,说起话来虎头虎脑,“哪都不许去。”
“你正常一点。”我还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就被拥进一个拥抱里。
“乖。”钟锐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我毫无预兆地被他锁进怀中,耳朵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扑通扑通的平稳心跳,还有发声时带动的胸腔共鸣,“给我抱会儿,头疼。”
“你是不是还没醒酒?”他的心跳突然撞在我耳旁,把我的声音都撞散了,“我是谁你知道吗?就敢抱着。”我推他,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抬头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我没睡好导致我精神恍惚,还是晨光柔化了他向来锐利的目光,此刻我竟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温柔。
鼻腔涌上酸意,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冬冬。”他的呼吸带着隔夜的酒气,扑在我的耳郭,明明他都已醒酒,我却觉得我的耳朵要醉了,“你是我的冬冬。”
“我……我才不是你的。”
上一秒还温柔的人,一听到我这话,下一秒就变了眼神。
“你不是我的谁?”钟锐像是要来收租的旧社会恶霸地主似的,一边到处摸找手机,一边恶狠狠地瞪我,“我难道是做慈善的?昨天是帮鬼挡了那么多酒?当年是和鬼谈了一年的恋爱?越冬,你是真当我傻啊?”
他一声声地质问,我整个人都蒙了。原来他真的知道,当年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我。
“你……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只要想查,总能查出来,费点功夫罢了。我早知道给我打电话的不是洛真。她才不会叫我阿锐!”
“我高高兴兴高考完,再打你电话却只有空号,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钟锐语气满含怨恨,拿到手机后就立马按出了一串我和他都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钟锐把手机怼到我耳边,目光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倔强又脆弱。他看着我,一副一定要我对通报空号的提示音发什么评论的架势。
电话拨出去后“嘟”了两声,预想中的提示音竟没响起来。我本能地觉得不大对,正要劝钟锐把电话挂断,电话竟被接通了。
“你好,哪位?”礼貌中带着点暴躁的男声响起。
“抱歉,打错!”
钟锐有些狼狈地挂断电话。
没想到当年被我销号的手机号,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找到了新主人。
“……行,你狠。”钟锐认命似的捋了把头发。本就被蹭得如同鸡窝的头发经他这么一揉,更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只颓丧的奓毛鸡。
“那个空号都有新主人了,你还不回来吗?”钟锐见我没反应,又恶狠狠地威胁,“敢不回来,扣你工资!”
我被气笑,但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我只是害怕。”我吸了吸鼻子,不想没出息地哭出来,“高中的时候你都没和我说过话,那个时候的我一点都不好看。而且也怕你觉得我是个骗子……”
<!--PAGE10-->“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情骗子?”钟锐紧紧搂住我,声音沙哑,没好气地道,“不过天网恢恢,劝你趁早放弃逃跑这种愚蠢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我以为的《长腿叔叔》剧情到了钟锐这里,竟然变成了感情骗子欺骗纯情少男的血泪故事。
“你为什么给我送仙人球?”我抱着他,轻声问。
“因为你傻。”
我都没奢望能听到什么甜言蜜语,但在一起好歹要有一个正式表白吧?可钟大爷竟然说我傻?
“仙人球,耐寒,好养活,傻子都能养。”他抱着我,在我耳边小声念叨着,声音在醉意中越来越低。
“就和我一样。”——好养活。
我一愣,将他抱得更紧,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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